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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新年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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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悠活了40多年,第一次听见这样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哭声,而她做梦也没想过,第一次听到这种哭声竟是出自她20岁不到的亲生儿子之口,这无异于拿刀捅她的心窝子。
她起初不太敢进去,她不确定魏翼是否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但魏翼的哭声久久不停,而且越来越凄厉,她实在受不了,冲进病房,抱住魏翼,边拍他的背边恐慌地哭着说:“小翼,你不要吓妈妈,告诉妈妈,到底怎么了?”
“妈,妈……”魏翼边大哭边叫着妈妈,像个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的孩子,“妈,我对不起他,我真的该死。”“妈,我好痛苦,我怎么可以对他做那样的事情。”“妈,我好爱他,我真的好爱他。”“妈,我是个混蛋……”“妈,我的心好疼,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她已经听魏行己说了魏翼做过的糊涂事了,她也很替刘绍禹生自家儿子的气,很心疼刘绍禹。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儿子也知道错了,也受了这么大的罪了,虽然很替他们感到惋惜,但两个孩子这下也该断干净了,就都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吧。她以为昨天他们两父子谈完后,儿子已经振作起来了,现在又是怎么了呢?
她看了眼魏翼腿上已经合上了的笔记本电脑,拍着他的背不停地轻声安抚道:“傻孩子,没事了,没事了……人哪有不犯错的?错了咱们就改。你们都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别怕,别怕……没事的……”
她好一阵安抚才把哭累了的魏翼哄睡着了,给魏翼盖好被子后,她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一旁沙发上,一开屏,就是魏翼没有关闭的“唯一的小鱼儿”blog页面。
她也是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胸口哭着看完的,终于知道儿子刚刚突如其来的崩溃是因为什么了。她何曾想过这段在他们几个大人眼里只是孩子们年少时候的一段普通感情经历的恋情,会让两个人痛苦至此。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让他们彻底分开吧。”魏行己轻叹一口气,对屏幕里的刘与君和梁馨以及身边抹眼泪的林悠说。
林悠看完blog内容后,哭着打电话给魏行己,把魏行己吓了一大跳,都没听懂抽泣得无法正常言语的老婆说了些什么,就连忙丢下手头工作从公司赶了过来。弄清楚状况后,他沉默了很久,跟林悠稍微商量一番后,他们给刘与君和梁馨拨去了视频。
他们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让刘与君和梁馨知道。刘绍禹的内心究竟受了多大伤害、能不能承受得了,他们远在北城根本没法儿知道也没法儿顾及,万一因为这件事情刘绍禹的精神状态或心理状态出什么问题没有被及时发现,那他们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他们先把那个blog发给刘与君两夫妻看,然后跟他们说了下前两天刘绍禹来找魏翼的事情以及魏翼做的混账事,把刘与君和梁馨听得一阵一阵的心疼。其实他们俩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天接受他们小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的,其实也根本谈不上什么接受不接受,他们这段时间就根本没有闲工夫介意这件事情,每天光担心、心疼都来不及,现在就更加了。
“这件事情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小翼辜负了小禹,我和小悠都很惭愧。对不起。”魏行己说着,对刘与君和梁馨低下了他高贵的头。
刘与君和梁馨忙让他别这样,他于是叹了口气,继续道:“但事已至此,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确保孩子们的身心健康,尤其是小禹,现在处在高中这样的关键阶段,你们最近一定要好好关注一下他的状态。至于小翼,我会把他送出国去,至少在小禹高中毕业前,确保他不会再出现在小禹面前,也不许他跟小禹再有任何联系,你们看这样够不够?如果觉得还要更久或者其他的,也可以,你们尽管提。但是,我也恳请你们不要太责怪他,更不要因此讨厌他、排斥他或者恨他。他……也很痛苦,他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种痛苦,才犯下了这些错。也怪我,以为他很快就能缓过来,没有及时给他正确的引导。”
魏行己都这样说了,刘与君夫妻俩哪里还说得出什么气话或埋怨的话呢?
刘与君也叹了一口气,说:“老魏,你这说的什么话?哪里会上升到我们大人恨一个孩子的程度?这件事情说到底也是孩子们自己的感情问题,小禹也是有自己的思想和主意的孩子了,当然也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现在他受了感情挫折,我们大人来怪这怪那的也没有什么道理。我们现在也只是心疼孩子们,在这段感情里,小翼肯定是承担了更多责任和压力的那一个,我们不能因为他比小禹大几岁就忽略了他受的委屈和伤害,他们俩……其实不一定谁伤得更深的。”
梁馨早已泣不成声,她以为那次玟章和小君一起把小禹劝好后,那件事情就慢慢过去了,小禹每天也都看着挺正常的,谁能想到孩子竟然每天都那么痛苦,现在还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今天竟然还装作若无其事地乖乖去上学了。这要是别人,她早就恨不得把对方千刀万剐了。
林悠见她的好姐妹哭成这样,既着急又惭愧,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带着哭腔说,“馨馨,对不起,是我没有教好孩子,你不要哭了。”她从这件事情刚被曝光开始就对梁馨充满了愧疚,现在更觉得没脸见她了。
林悠不说还好,一说梁馨就哭得更伤心了,直接埋在刘与君身上大哭了起来,把林悠吓得瘪起嘴委屈地向魏行己求救,想哭又不敢哭。魏行己于是也赶紧把林悠抱进了怀里,边轻吻她的额头边轻声安抚:“没事,没事,别怕,傻瓜,不怪你……”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是还穿着一身病号服的魏翼。他的脸,尤其是眼睛,因为睡前大哭的那一场,现在肿得厉害。他本来就睡得不沉,还做了好些纷乱的梦,后来隐约听到哭声和说话声,睁开眼睛仔细听,发现应该是几位家长在通话,于是偷偷爬起来躲在门边偷听。见妈妈因为自己这么委屈,实在过意不去,就出来了。
因为他的意外出现,空气猛地陷入了一阵沉默,四个大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好奇又关切地看着他。
魏翼先抱了抱他妈妈,然后跪在了刘与君和梁馨眼前,低着头,诚恳地说 :“刘叔叔、梁阿姨,是我对不起绍禹,请你们千万不要怪我爸妈,你们骂我吧,让我爸打我也可以。”
林悠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自小骄傲的儿子,竟然在这儿屈下了骄傲的双膝。她咬着牙尽量压抑自己的哭声,把脸再一次埋进了魏行己的怀里,不忍再看儿子一眼。
刘与君边安抚同样哭得更凶了的梁馨,边忙对跪着的魏翼说:“你这孩子,你快起来!嗐,不至于,老魏,你快让他起来。”
“让他跪一会儿吧,现在不跪回去还是得跪。”魏行己边安抚老婆边没好气地说,“他这次要真就这么死了,我还得去他爷爷面前跪上几天呢,我上哪儿说理去呀?我到现在都还没敢告诉老头子他这没出息的孙子躺医院的事儿呢。”
“那你让他跪你,”刘与君也没好气地说,“跪我算怎么回事呀?我可受不起。”
“你有什么受不起的啊?”魏行己说,“就冲小禹那几篇日记你就受得起了,让他跪着。”
他转而没好气地冲魏翼说:“算你还有点儿出息,知道自己出来认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魏翼缓缓抬起头,诚恳地说:“叔叔、阿姨,我真的很爱很爱他,直到现在还是很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我以为我那是在惩罚自己,是我太蠢了。我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请你们告诉我你们希望我怎么做吧,怎么样都可以。”
空气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两位哭泣的妈妈也不约而同的没了声音。
梁馨抬起头,为难地看着她老公。刘与君先给她擦了擦眼泪,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魏翼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我前面说的话,其实无所谓我们原不原谅你,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你们两个孩子的私人感情问题,我们大人还是拎得清的。如果小禹已经成年了,我们甚至可能都不会插手干预,但他毕竟还小,我们不能让他在该享受青春、享受单纯美好的校园生活的时候,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时候,一次次因为你们的感情问题而崩溃,这对他的身心健康和人格塑造都会有很大的影响。而且我相信你也希望他的高中生活能快乐一点的,对吧?所以我同意你爸刚刚的提议,你们俩先彻底分开吧,我希望这几年你们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了,这个你能接受吗?”
魏翼的眼泪早就大颗大颗地掉在地毯上,把地毯弄出了一大片洇湿。他低着头,紧紧地咬着牙、闭着眼,放在大腿上的双拳紧紧握着,强忍眼泪和哭泣,身体却仍然止不住地颤抖着。他沉默片刻后,强忍着心痛,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哽咽的“好”字。
看着这样的痛苦的儿子,林悠又忍不住埋头在他老公怀里痛哭了起来。
刘与君又怎么能理解不了孩子的痛苦呢?他不忍地看了眼魏翼,重重地又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小翼,你是小禹喜欢的第一个人,我希望你能对得起他的这份喜欢,希望你能成长成一个让他以后回忆起来仍然对这份喜欢感到骄傲和不悔的人,你能做到吗?”
“嗯。”魏翼毫不犹豫地重重点了点头,哽咽地说,“谢谢刘叔叔,谢谢梁阿姨。”
刘与君实在不忍,忙没好气地对魏行己说:“好了,老魏,够了哈,快把小翼扶起来,你这是想折我的寿不成?我有你气我就够折寿的了。”
魏行己对刘与君最后对魏翼的激励很感激也很动容,给了刘与君一个感激的眼神和微笑后,对魏翼说:“那就快起来吧,先去洗把脸,想办法消消肿,一会儿小珥、小珊放学过来看你这副样子又该生我的气了,我这一天天的,容易吗我。”
刘与君噗嗤一笑 ,说:“那我们就先挂了,小禹他们放学回家看见他们妈妈这副样子也该起疑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魏翼的手机一直开机,但他的“小鱼儿”再也没有联系他,而“小鱼儿”的手机号码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号;他每天都会访问很多次“唯一的小鱼儿”blog,但那里再也没有更新;他打开Q/Q,发现不知何时,他们的“Super HE男团”群已经不见了,而“托塔四小天王”群里面也只剩下了他和陈澈,群里最后的几条消息是陈澈的无数个问号和「我靠,所以……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的小鱼儿的Q/Q再也没有上过线。
他还没出院,就配合留学机构办理了Y国的O大和C大的入学申请;还没期末考试完,他爸就给他办完了P大的退学。期末考试一结束,他和室友吃了一顿告别宴,好好感谢了他们一番后,就带着他的所有物品,离开了P大。
刘绍禹从北城回去后把一门心思全扑在了学习上,也不上网了,也不玩游戏了,手机除了用来联系家人和韩玟章、齐骜等好朋友外,基本变成了一个闹钟。他想用知识塞满他的大脑,每天课余时间不是刷题就是看书,或者向韩玟章或他哥请教问题。他差点儿把自己都骗过去了,但还是没有骗过韩玟章。每次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走神的时候,韩玟章都会递给他一个小零食,让他休息一会儿,但那些小零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大白兔奶糖,韩玟章的口袋里,也再也没有装过大白兔奶糖了。
家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魏翼的名字和任何关于魏家的话题,以前会从爸爸妈妈那儿帮他打听魏翼消息的哥哥也再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任何一嘴关于魏翼的事情,刘绍禹于是猜测他们都知道了。他觉得这样也好,省得他解释,省得他回忆。
刘绍君确实知道了,他心疼坏了,每天赖在弟弟房间睡觉,变着花样给弟弟陪伴、逗弟弟开心;他出离了愤怒,直想去北城把魏翼打一顿,但他也知道,现在对弟弟而言,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息事宁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刘绍禹期末考试发挥得还不错,考在了他们班的中上游,留在了这个重点班,他和韩玟章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寒假总共也没有几天假,亲戚都走不完,就得回学校补课了,他很喜欢这个安排,因为不上学的日子,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尽管爸爸妈妈和哥哥已经很努力让他忙起来了,尽管老师也给他们留了很多寒假作业,但他仍然走神走得很频繁。走神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定的东西,大部分时候都空空如也,但他仍然对自己很不满意。
这一年的大年初一刚好是2/14情人节,他跟着爸爸妈妈和哥哥一起出去拜完年后,骗他们说他跟玟章约好去看电影,就自己出门了。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看见各大店铺几乎全都张贴了关于情人节的促销海报和横幅;看见很多在街边卖玫瑰花的人;还看见很多看起来很开心、幸福的情侣,一派浓郁的甜蜜氛围。
他不由地想起了去年的这天,已经开学了,那时候他和他的翼哥哥还没有正式在一起,但他的翼哥哥给他寄了很多很多巧克力,对他说:“用这些把你的课桌和书包塞满,别人送你巧克力你就说收不了了,没地方放了。”
他明知故问道:“为什么呀?”
他的翼哥哥答非所问道:“还没塞满吗?那我再买点儿,你等着。”
他快笑疯了,说:“我是问为什么不收别人送的。”
他的翼哥哥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塞满了呀,哪哪儿都放不下了呀,当然就不收啦~”
他简直要被他翼哥哥这清奇的脑回路笑死了,问:“那你呢?”
他的翼哥哥非常得意地说:“全校同学都知道我是有对象的人,我有很合理的理由拒收。”
他于是问:“那你的对象在哪儿呢?”
他的翼哥哥说:“他无处不在,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思念里,在我的思想里,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骨髓里,在我的憧憬里,在我的爱慕里……”
他傻笑个不停,接话道:“在你的鬼话连篇里,在你的花言巧语里,在你的糖衣炮弹里,在你的和尚念经里,在你的白日做梦里……”
然后他们俩都笑了,笑着笑着又都安静了下来。他的翼哥哥认真地对他说:“刘绍禹,我好想你。”他也认真地回道:“翼哥哥,我也好想你。”
那时候的心跳和甜蜜,他仿佛现在都还记得。他坐在大街的长椅上,哭成了一个泪人。就今天,他对自己说,就今天,再放纵自己想一次,以后都不想了,再也不想了。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家酒店所在的大楼,他盯着那家酒店看了很久很久,也挣扎了很久很久,最终也没有走过去。
他给韩玟章打了一个电话,说:“玟章,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我们都快乐一点吧。我很久没有打篮球、没有击剑、没有骑马、没有弹吉他、没有唱歌、没有跟你打架了,也很久没有学习新东西了,新的一年,我们用这些把课余时间填满吧。还有,一起找新的目标吧。”
韩玟章欣慰地笑了,说:“好。刘绍禹,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每天都快乐。”
挂完电话,韩玟章又看了一遍魏翼发来的短信,会心一笑。
「韩玟章,新年快乐。虽然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了,但现在才第一次正式和你打招呼。你好,我是魏翼。上次的事情,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很多很多。我会离开一段时间,还他一个正常的高中生活,走之前,还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虽然不拜托你你也会这么做,但拜托了我会更安心一些,你就当我在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吧——拜托你陪他度过一个快乐、完整的高中,如果他不快乐,拜托你想办法让他快乐。谢谢你。再见。」
新年快乐,我的小鱼儿,一定要快乐呀。魏翼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在心里默默说。院子里,是小珥和小珊快乐又忙碌地堆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