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大西洋暖流

3、第 3 章

　　唐宝静从小就是个软糯性子，卯足了劲才勉强使出三成功力，好在那茶杯摔得够响够碎，稍稍为她增添了一点儿气势。

　　长生殿的宫女太监刚被太后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陛下又无缘无故发起火来，将他们最后半点魂魄也吓到九霄之外，竟没一个人体会到唐宝静的良苦用心，个个傻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最开始的时候，太后也被唐宝静摔杯子的声响惊了一下，但这会儿已经看出她是故意演戏给这帮奴才解围。她既不戳破，也不帮腔，等着看唐宝静如何收场。

　　“都不想走？我数到三，不走的任由太后处置。”唐宝静刚数了一个数，满屋的宫女太监连滚带爬的往大门外退。不消片刻，屋里连个伺候倒茶的宫女都没剩下。

　　唐宝静松口气的同时，扯着笑脸给母后重新斟了杯茶，“母后，儿臣有话要说。”她看向太后身边的崔忠，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讨厌。

　　太后意会，“崔忠，你先出去。”

　　崔忠心有不满地瞧了唐宝静一眼。他伺候太后十几年，还从来没有人敢当面示意太后将他屏退过。

　　随着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唐宝静故作神秘的看了看周围，防着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母后，我今日偷偷去国子监，其实是想打探一下那个萧堇岚。欧阳町是三朝元老，因忌惮母后才没有站出来反对儿臣登基。但儿臣看得出来，这只老狐狸绝没有安好心。”说完，她下巴高高抬起，故作“心有城府”的样子。

　　太后眼眸微合，顺着她的话问道：“那陛下打探出什么了？”

　　唐宝静七分真三分假的流露出遗憾神色，右手握成拳头捶打左手掌心，“实在不巧，萧堇岚不在太学院，儿臣都没见着人。”

　　太后表情意味深长，玉指拈起茶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哀家倒是见了。”

　　唐宝静愣了下，双手捧起茶杯给母后托着，“他进宫了？”

　　“你回来前不久，他刚刚出宫。”太后探究的视线从唐宝静脸上收回，不紧不慢地说道，“哀家已经下旨，封萧堇岚为当朝太师，正一品，位列三公之首。”

　　“……太师？”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唐宝静的预料，她以为母后会找个由头拒绝或者拖一拖，没想到母后不但答应了欧阳町的请求，还当面封了萧堇岚的官。

　　“陛下觉得有何不妥？”太后故意问。

　　现在的唐宝静连朝堂上文武大臣的名字都对不上号，更别提他们私底下盘根错节的派系了。但有一点她还是明白的，欧阳町作为三朝元老，先帝的老师，拥护谁都不可能倒戈太后和外戚。

　　唐宝静原本只是胡说八道一通，找个由头让母后忘记惩罚宫女的事，现在却有点担心了，“母后就不怕萧堇岚和欧阳町是一伙的吗？您给了他这么大的恩典，他必定对举荐自己的欧阳町感恩戴德。就算他们之前毫无关系，现在也被您强行推到一条船上去了。”

　　太后看着女儿笑了，“不错，知道分析朝局了。”

　　唐宝静一脸乖巧的伏在太后膝边，撒娇道：“母后这么厉害，既然肯让他做儿臣的老师，肯定会替儿臣安排好一切。儿臣是不在意谁来当这个老师，只要母后觉得此人能用便好。”

　　“陛下没有异议，哀家也就放心了。萧堇岚这次升迁，太学院诸多事情需要交接，得过一阵子才能入宫。你最近不要去国子监打扰他，免得让人看见说闲话。”

　　唐宝静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

　　回万寿宫的路上，崔忠在凤辇旁心口不一地夸道：“咱们这位小陛下真是越来越像先帝了，连发脾气都跟先帝一模一样呢。”

　　崔忠见太后依然冷着脸，丝毫看不出情绪，心里有些慌。

　　“你不用试探哀家。”太后瞧了他一眼，“静儿像先帝也好，像哀家也罢，她都是大禹唯一的皇帝。不光哀家要依靠她，连你后半生的富贵也得靠着陛下。你可别错了主意！”

　　崔忠顿时一身冷汗，低着头不再说话。

　　…

　　入冬后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唐宝静听宫里的老人说，这是要下雪的征兆。她日日盼着快点下一场大雪，这样就可以借故休朝两日，带着宫女们去御花园滚雪球。

　　唐宝静没把雪盼来，却先等到萧堇岚入宫的消息。兰芷抱着狐裘大衣追出来时，唐宝静已经兴冲冲站在暖阁门外。

　　庭院梅树下，那人独立北风中，身裹白色大氅，望着枝头零星的梅花出神。“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的词句，突然从唐宝静的小脑瓜浮出来。

　　“陛下快披上，外面冷。”

　　萧堇岚听见声音方才回过头，黯淡的双眸落入唐宝静欣喜的眼中，刹那间打碎她唇角的笑意……生的如谪仙人一般，为何是这样一双眼睛？

　　冷漠。疏离。

　　萧堇岚抬脚走来，对唐宝静行礼，“臣萧堇岚，见过陛下。”他声音略显虚弱，似抱恙在身，一句话未说完，便掩面咳起来。

　　“老师免礼，快请进屋。”唐宝静侧身请萧堇岚到暖阁中叙话，但他顾忌君臣之礼未敢动身。还是兰芷在一旁提醒说，“陛下不走，萧太师是不会进门的。”

　　唐宝静对于这至尊身份尚在适应中，没想到就算是“如父”的帝师也不能超越天子的权力。但她想给对方一个尊重，在请萧堇岚坐下后，唐宝静亲自斟茶，欲行拜师之礼。

　　看到陛下举着茶杯在他脚边跪下，萧堇岚先是一惊，他右手已撑在扶手上准备起身，却突然面不改色地改口道：“陛下如今贵为天子，拜师不必行此大礼。”

　　“太子三师入东宫，是要受此大礼的。今日权当是补给老师的三师之礼，请老师用茶。”唐宝静仰起小脸，十分认真的自圆其说道。

　　萧堇岚垂眸，再无话说，指节分明的手接过茶盏，语气淡淡，“陛下，先起来吧。”

　　唐宝静提着裙边站起来，跳到萧堇岚身边盯着他喝下第一口，这才跟茶贩子似的现学现卖起来，“每岁贡茶为蜀之最，这是蒙山紫笋。老师觉得如何？”

　　“酒囊饮翁纷纷是，谁赏蒙册紫笋香。”萧堇岚不是很感兴趣地说道，“确是好茶。”

　　“老师喜欢就好。”得到老师的夸奖，唐宝静高兴地说，“我是不爱饮茶的，又苦又涩。既然老师喜欢，我让兰芷多包些，老师走的时候带回去慢慢喝。”

　　萧堇岚微微颔首，“不必。”

　　都说文人墨客爱茶，她竟没讨好成，唐宝静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转阴为晴，“老师打算什么时候上课？我们从哪本书学起呀？”

　　说起授课，萧堇岚放下茶杯，正坐道：“陛下以前读过什么书？”

　　“《三字经》，《女论语》，还有蔡邕的《女训》，偶尔也看些小说和画本。”女子可读的书本就不多，唐宝静对于读过的书如数家珍。至于粗略看过的四书五经，她大都一知半解，也不敢拿出来卖弄，因此没有告诉萧堇岚。

　　跟萧堇岚预想的差不多，都是些女子的闺中读物。如今他既做了天子的老师，哪怕是违背本心，也只能对唐宝静说：“这些书，陛下以后不必再读了。”

　　唐宝静从来不喜欢那些“从夫”的经典，现在老师亲口说不必读，她当然乐得自在。

　　“陛下，字可认全了？”

　　唐宝静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差不多。”

　　“那就先从《论语》开始。”

　　唐宝静尾音轻扬，应声道：“好。”

　　萧堇岚眼眸微转，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却以为陛下是孩子心性，没有深究。后来他才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原来陛下在听到《论语》时，并没有将它与《女论语》混为一谈，说明她至少是看过《论语》的。

　　授课从当日开始，萧堇岚亲自挑选的书籍将暖阁的书架摆的满满当当。

　　唐宝静的书桌摆放在书架东边，萧堇岚的桌案摆在书架的西边，正好被六尺高的书架隔绝开。

　　“《论语》语言简练，浅显易懂，待陛下读完此书，对儒家学派的政治主张和人伦纲常会有全面的了解。”不愧是太学院的博士，一上来就让唐宝静学儒家文化。

　　自古以来，读书识字都是男子特权，能进学堂读书或请西席者，还要家底丰厚。而女子读书大都只是富贵人家的消遣，普通人家的女子要早早学女红，补贴家用，能认得几个字算清账已是难得。

　　如今唐宝静不再消遣读书，晦涩难懂的经典还有老师当面解惑。她劲头正盛，提笔便将《论语》摘抄了一遍。她一口气写到深夜，都不知道萧堇岚是何时离开的。

　　唐宝静从一地纸张中抬起头，伸了个懒腰。砚台旁的烛火猛的跳了一下，似乎在提醒她时辰已经不早。

　　兰芷一直不敢打扰陛下，看到陛下停笔才上前询问，“陛下要不要歇歇，吃点东西？夜深了，您明日还要上朝呢。”

　　唐宝静东倒西歪的往对面瞧，透过书架的缝隙看到萧堇岚桌案边角，问：“老师呢？”

　　“萧太师已经回去了。临走前，他看您写的认真，就没有让奴婢打扰。”

　　既然老师走了，唐宝静也不必担心礼仪，直挺挺向后躺下，“我想吃煎饺，金丝卷，小米南瓜粥。”

　　“奴婢这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