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大西洋暖流

4、第 4 章

　　后半夜忽然起了大风，将门窗吹得咯吱咯吱响。劲风裹着冰凉的雪粒打在守夜宫女的脸上，冻的她捂着耳朵直跺脚。

　　这场雪一直下到清早还未停，兰芷望着庭院中被压断的树枝和地上厚厚的积雪，吩咐小太监要赶在陛下起床前清理掉。

　　门外烧水的宫女小声问：“兰芷姐姐，今儿雪下这么大，陛下还要上朝吗？”

　　“刮风下雨，下雪，下冰雹，都是要去的。”兰芷忙的脚不沾地，催促道，“我去叫陛下起床，你们动作都麻利点儿。”

　　暖和的寝殿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是两种光景。唐宝静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踢开的，一半搭在她腰间，另一截掉在床边。

　　“陛下，外面下了好大的雪，您快起来看看。”兰芷边说边将帷幔撩起，分别挂在床两侧的银钩上。

　　唐宝静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揉着眼睛问：“下雪了？”

　　“现在还在下呢。”兰芷扶起陛下给她穿鞋，“风雪未停，怕是路不好走，陛下要早些出门才好。”

　　鞋一穿好，着急看雪的唐宝静直接穿着寝衣跑出去。她还没到门口，就被一股刺骨的穿堂风吹得瑟瑟发抖。进门的宫女看到穿着寝衣的陛下，赶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去关门。

　　“唔…好冷！”唐宝静抽了下鼻子，搓着胳膊往回走。

　　…

　　出门时，唐宝静一眼注意到门前那棵树，奇怪怎么少了半边，“谁大清早的修剪树枝？还剪得这么难看。”

　　“昨夜大雪压断了树枝，奴婢等下就让人重新修剪。”一开始兰芷只是担心树枝挡路，于是吩咐他们把断掉的树枝搬走，没想到会这么丑。

　　“还是别剪了，都没剩几根了，回头再让你们剪没了，我还等着它明年开花呢！”

　　兰芷低头应声，“是。”

　　…

　　唐宝静跟往常一样准时抵达宣政殿，但大殿上却不像平日那般热闹。朝臣稀稀拉拉的站在下面，有的中间隔了好大一段距离，估摸着有一小半人都没到。

　　唐宝静坐在龙椅上空等半天，直到禁卫军来报，“陛下，御史大夫的马车在朱雀大街不慎倾倒，说是摔得不轻，派人向陛下告假！”

　　话刚说完，又有人进来禀报，“陛下，中书侍郎告假！说因路上积雪难行不小心从马上跌落，似乎是摔断了腿。”

　　唐宝静刚想说话，门外又一位身披积雪的侍卫跑进来，她直接起身说道：“知道了。去告诉受伤的大臣们，回家好生养伤，重要的折子先送至门下省，让宰相们商议着办。通知京兆府赶快清理道路积雪，防止再有人受伤。派人去万寿宫告知太后，因风雪难行，今日休朝一天，别让太后冒雪过来了。”

　　吩咐完侍卫，唐宝静又跟冒着风雪赶来上朝的大臣们说：“诸位爱卿辛苦了，大家都先回去吧。”

　　大臣们行礼后，退出宣政殿。

　　欧阳町站在殿外没走，看到萧堇岚经过时，他轻咳一声引起对方的注意。

　　萧堇岚停下脚步，“欧阳太傅，何事？”

　　“听说你昨日入宫见过陛下了，感觉如何啊？”欧阳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眯眯地问道。

　　“还好。”萧堇岚态度冷淡，“多谢太傅举荐之情。”

　　“你年轻有为，怎能一直待在太学院当个教书匠？老夫有惜才之心，你瞧，年纪轻轻已经跟老夫平起平坐了。”欧阳町虽然话说的谦和，却处处透着邀功之意。

　　萧堇岚也不傻，他高升之后还未登门拜谢，想必让这位太傅大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虚与委蛇地说道：“近日天气不好，过些时日晚辈定亲自登门，拜谢欧阳太傅提拔之恩。”

　　“那老夫就扫榻以待！”欧阳町摸着花白的胡须，字字铿锵。

　　萧堇岚目送欧阳町离去后，步行前往长生殿给陛下授课。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到两旁，路还算好走。想起昨天给陛下布置的课业，不知道陛下完成了多少。

　　长生殿门外的值守远远看到萧堇岚冒雪而来，一个转身冲进去通报，另一个赶紧撑起伞上前迎接。

　　“萧太师今儿来得早啊！这么大的雪也不打个伞，冻着了可怎么好？”小太监的嘴巴像是抹了蜜，萧堇岚明显感觉到他与昨日有些不同。

　　“陛下回来了吗？”萧堇岚并未停下脚步，边走边说。

　　小太监举着油纸伞跟在后面，支支吾吾道：“陛下，可能是在里面。”

　　“可能？”萧堇岚侧目反问他，“你是看门的值守，却不知道陛下回来了没？”

　　“这个…陛下可能走了别的门，刚才已经有人进去通报了。萧太师先去暖阁歇息片刻，奴才再去给您通报一次。”小太监自知骗不过饱读诗书的大人，赶紧找个理由离开，省得一会儿说漏了嘴。

　　萧堇岚没拦他，一看就知道是去通风报信了。他推开暖阁的门，扑面而来的热气混杂着熏香。他将门关好，脱下大氅，抖掉上面的雪，小心挂在衣架上。

　　今日暖阁很安静，连宫女都没看见，看样子是集体出动。

　　萧堇岚来到唐宝静的桌案前，见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一摞纸，只看了几个字他便认出是陛下昨天抄的《论语》。小楷笔迹工整，字体俊秀，应该是花功夫练过的。

　　萧堇岚等陛下的空当，将那一页页《论语》看过去，发现这位小陛下每次写到兴起之时，还会在旁边批注几笔感悟。比如阳货篇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她在旁边批注道，“圣人一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萧堇岚不解，这两者有何关联？

　　…

　　御花园。

　　“陛下，萧太师来了！”小太监远远喊了一声，然后才跑到唐宝静面前详细禀报。

　　唐宝静落了一身的雪粒子，手里抱着一个刚捏好的雪球，她甩开鬓边一绺湿漉漉的头发，“他那身子骨弱不经风的，怎么还过来？你们把人安置到哪儿了？”

　　“在暖阁。只不过宫女都陪陛下来御花园了，他这会儿怕是一个人干坐着呢。”小太监据实说道。

　　唐宝静把雪球往地上一扔，跺了跺靴子上的雪，“那就回去吧！别让老师等急了。”

　　半个时辰后，一大群人乌泱泱回到长生殿。宫女赶紧将茶水点心送去暖阁伺候着，唐宝静则先回房换衣裳。

　　萧堇岚见宫女突然进进出出，端茶倒水，便知是陛下回来了。宫女说，陛下正在更衣，请他稍后。所以，唐宝静进来的时候，萧堇岚完全没注意到。

　　“老师来很久了？”

　　萧堇岚放下唐宝静抄写的《论语》，“还不到一个时辰。”

　　唐宝静心虚，立刻转移话题，高声说道：“兰芷，快把我给老师准备的礼物拿进来！”

　　萧堇岚正准备拒绝，看见兰芷端着的东西，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那是一只象牙朝笏，却被宫女横放着端在手里，朝笏上蹲着一排拳头大小的雪人，黑石做眼，红珠做口，个个头上还顶着一片枯叶。

　　萧堇岚蹙眉：“……”

　　唐宝静又把回来路上临时编的话讲给萧堇岚听，“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下的又大又好，来年定然是丰收之年。我见瑞雪，不忍离去，亲手做了五个雪人送给老师，祝愿老师身体康健，福寿延年！”

　　萧堇岚哪儿见过这一出？好在他长了一张足够沉着的脸。面不改色接过那柄朝笏后，他先看向上面的名字，中书令邓舒。亏得中书令大方，肯将朝笏给外甥女堆雪人玩。

　　萧堇岚双手托着一笏的雪人，开始询问课业：“陛下可将《论语》读完了？”

　　“读完了。”唐宝静点头。

　　“可有不懂的地方？”

　　“圣人之言，我看明白了，但心中却多出一问。”唐宝静的疑问不全是来自这本《论语》，从她登上帝位开始，这个问题就在她脑子里徘徊不去。

　　“陛下请问。”

　　唐宝静抬起头，目光灼灼望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女人是不是不能当皇帝？”

　　话一出口，宫女太监全都屏住了呼吸。公主变皇帝，殿下成了陛下，每个人都清楚这是大逆，但这样的事情它确确实实发生了，谁也不敢往那个地方去想。

　　今日，小陛下当面质问太师她的帝位是不是名正言顺，到底是太后授意还是小陛下察觉出了什么？

　　暖阁的温度很高，朝笏上的小雪人已经开始滴水，冰水顺着萧堇岚的手腕流进衣袖中，凉意刺骨。

　　“陛下是在问圣贤之言，还是在问微臣？”

　　唐宝静思忖片刻，“圣贤早已作古，后人根据他们遗留下的只言片语窥探其中真谛。无论我问圣人之言还是老师之言，您能回答我的都是您自己的想法。”

　　萧堇岚捏着冰凉的朝笏，指节用力而泛白。待情绪逐渐平复后，他说：“自古无女子称帝，但有太后专权，有实无名。陛下以公主身份登上帝位，并非圣人所言的嫡长子继承制，而全赖太后扶持。因此，您继位名不正、言不顺，恐难长久。”

　　兰芷吓得大气不敢喘，但作为陛下的贴身户婢，她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出言制止道：“萧太师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