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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亲情和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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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亲情和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本以为当过一年植物人,有思想却被禁锢在无法动弹的身体里,就如沈宝景所说,已经是极刑了,但现在徐仁宇逐渐意识到,终生监禁这个刑法之所以存在,是有其必要性的。
他只有非常有限的行动自由,以及被反反复复咀嚼过无数遍的回忆。回忆商场上无往不利、众人追捧的高光时刻;回忆杀人过程中享受到的短暂快感和事后长时间清理的疲惫;回忆和父母姐弟、黄东柱、陆东植、沈宝景的相处过往,还想起当初自己卧床一年后找陆东植报复,结果却因为身体虚弱打不过,被陆东植押着胳膊单膝跪地,连勉强道歉都不被接受的事。果然比起成功,失败更让人印象深刻。
而昨天他才收到了来自徐志勋的“送礼”——一些被当做罪证的徐仁宇的所有物:被损坏的独照、奖杯、密室书桌上的各种摆件、备用的红皮日记本。
徐志勋特意让人去警方的拍卖会拍回来的,重金拍回来,然后破坏,再邮寄给狱中的他。
徐仁宇:“……”无论是陆东植还是徐志勋,都很晦气!
但除了想这些,他已没有别的可想。监狱的图书馆已经很久没上新了,不知道是监狱没买,还是没人捐赠。两年的时间,和监狱合作的大型书店只来售卖过几次书籍,都是名著和网络小说,没几本符合他阅读兴趣的财经类。
他可以让黄东柱花钱买书送进来,但是他并不想这么做。二人之间的所有沟通都是单向的,罗利济找他要钱,他叫罗利济去找黄东柱,黄东柱打罗利济一顿,然后给钱。
就像黄东柱对他抱有的感情,爱和恨,都是单向的。
黄东柱他知不知道我的身体和思想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腐朽呢?他仰头望着通电铁丝网之上的灰色天空,那里连一只飞鸟都不曾经过,怀疑自己有了抑郁的先兆。
他拿起手上那用纸卷、皮筋、透明胶制作的玩具B枪,一扣扳机,一只乒乓球从枪口弹射出去,距离不到十米远。
正在此时,收买的那位狱警又来通知他,徐伊景来了。
……
坐牢之后,姐弟俩见面倒比在外面时频繁。
感情不足以使徐仁宇答应见面,但他只有徐伊景这一个传达他所需要的外界信息的渠道,单向传声筒罗利济不算。
这一次徐伊景向他扔了个重磅Z弹:“你知道你有儿子吗?”
“什么?!”徐仁宇差点把手里的话筒扔出去,他簌地从塑料靠背椅上站起,双臂撑在两人之间的玻璃上,“你再说一遍?!”
徐伊景食指指向他,往下点了点,示意他坐下:“我知道你有秘密资金,但我不相信你会对作为你会计师的黄东柱毫无保留。两年以来,黄东柱一直源源不断地给罗利济钱,那你知道他的钱哪里来的吗?”
徐仁宇没有坐下,沉默以对。
他不知道。他有过许多猜测,但都不确定。
“这跟你所谓的‘我儿子’有什么关系?”他问。
“太有关系了。”徐伊景继续陈述,“三年前你因弑父失去继承权,但韩国《民法》第1001条规定,你的儿子可作为直系卑亲属代替你的顺位成为继承人,在继承顺位上,就算他是个胎儿,也视为已出生。唾手可得的遗产被分走四分之一,听说徐志勋都气疯了,把大韩证券总部30层会长办公室砸得稀烂,哈哈哈哈哈哈……”
难怪要收买罗利济教训我。徐仁宇这才得知缘由。
他绞尽脑汁回想,不到半分钟就冷静下来,坐回座椅,对徐伊景道:“我确定我没有儿子。”入狱之前还当了一年植物人,女人都没有,哪儿来的胎儿?
这“儿子”怕是黄东柱为了遗产编造出来的谎言。可是这谎言竟然骗过了包括精明又多疑的继母金恩实在内的所有徐家人吗?他怎么做到的?
徐伊景点点头:“三年前我不在韩国,暂且相信你。因为如果说黄东柱是傲上悯下,那你徐仁宇则是既傲上又不悯下,谁都不在你眼中,无论男女,无论美丑。”
你不也一样吗?徐仁宇想让她去查“儿子”,但又开不了口。连问名字都显得自己心虚。
徐伊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并不打算满足他,反而另起话题:“哦,对了,我亲爱的弟弟,恭喜你,在黄东柱的不懈努力下,将你的刑期减到了10年。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你知道的,被判处终身监禁的人,刑期无论如何不能少于十年。而你已经服了两年刑,还有8年,好好学习,好好健身,不然出狱之后成了万人敌,我怕你承受不住。”
这就是风凉话了。徐仁宇一想就知道为什么:“黄东柱干了什么?”
“以你徐仁宇的名义检举监狱外的一些合作过的财阀的不法行为,以及,按时缴纳税款,包括你的个人所得税、公司税、你儿子的继承税、转让税等等,每年以数百亿韩元为单位。”
而单是遗产税这一项,2500万美元以上的最高税率就达50%。
我的人脉!!!我的钱!!!之前徐伊景探监说黄东柱对付材松建筑社长徐英材的时候,我就应该让罗利济去阻止他!哪想得到那只是一个开始?!徐仁宇闭上双眼,鼻腔长长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这个举动一点作用都没起到。他依然惊怒万分。黄东柱明明可以用别的方式让自己尽快出狱,哪怕是收买罗利济制造病危假象呢,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为什么!
为了那点良心的底线吗?
这么看来,还是爱得不够深刻。
难怪从不来探监。
“不来探监?”徐伊景偏了偏头。
原来他把话说出来了。
“我和黄东柱相似的地方在于,有十分把握或者事成定局才会出现在你眼前。”徐伊景的二郎腿换了一条,“但黄东柱还是太保守了,等你出狱你都46了,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这里蹉跎岁月的。”
“你有什么办法让我出狱?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终于肯说出目的了?徐仁宇端正身体。
“让你猜到岂不是我无能?”徐伊景提起自己的小包包起身离去,“等我的好消息吧,我出马,绝对能让你赶得上每三年一次的法代和监事的公证认证,让徐志勋气出病来。”我要找,就找最顶尖的,比如前总统张泰俊。
“哦,还有你忠心耿耿、艳光照人的赵宥真秘书组长,她也会有个好结果的,作为你的包庇者和从犯,至少能免除剩下的3年牢狱之灾。”
……
继初入狱之后,时隔两年,徐仁宇又被人攻击了,要不是狱警阻止得及时,他和对方身上都会多出十几道刺伤——徐仁宇用的是筷子头,对方用的是一段晾衣架,都是磨尖的硬塑料。
对方被狱警电棍击中倒地抽搐之前警告他,要是黄东柱再不收手,迟早让他死在监狱里。
所以说,黄东柱又在外面干了什么?!徐仁宇摸着为了挡下突然袭击被扎了三次、流血不止的左手背,靠在灰墙上快速喘息,再也无法忍受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现状。
得知“喜当爹”,关系到自己的财产安全,他都没想过要求黄东柱来探监,这下不行了,面子能有命值钱?
当天罗利济按他说的去找黄东柱,回来却告诉他,人不来探监,但是给他带了东西。
徐仁宇隔着铁栅栏接过罗利济塞进来的信封,拆开来看,是一叠照片。
第一张他就愣住了。
那是个白白胖胖的、咧着嘴笑的婴儿,只穿着纸尿裤,被黄东柱笑着抱在怀中。
背景是他的高层公寓。大约是黄东柱参与法院拍卖活动重新买回来的,布置得非常温馨,原本的蓝绿色墙面全变成了暖黄色,墙布上有一些浅浅淡淡的花纹。
这一叠照片是一个男婴从出生到2岁的成长记录,从只会蠕动到四处攀爬再到直立行走,从只穿纯棉连体衣到剪裁合体的小西装,从口中空空到20颗乳牙齐全,最后连续的几张,无意义的咿咿呀呀变成从口型判断叫出的是“爸爸”二字。
爸爸。徐仁宇愣在那里。
照片背后有名字,孩子叫徐善。
黄东柱这家伙,取个名字还夹带私货。
罗利济这次没有被打,他已经练出来了,早就能跟黄东柱打得有来有回,更何况那人还带着孩子。
他认真地观察这位连环杀人犯的神色,除了呆愣,似乎也与往常没什么不同,身影掩在黑暗里,看不到有没有把照片捏皱。
孩子的照片能让徐仁宇找回人性吗?他持怀疑态度。
“叫徐伊景来见我。”他听见徐仁宇说。
……
次日徐伊景便应他要求来探监了。
他第一句话就说:“我要出狱。”
徐伊景说:“嗯。我要是你,差点被杀了我也怕。放心,快了。”
快是多快?徐仁宇说:“看黄东柱他做的事,是要让我再待8年的意思,你呢?”
“啊,你这种‘所有人为我做事都是理所应当的’的表情和语气真是让人不爽。但谁让你是我弟弟呢。”徐伊景说,“我说的快,那就是真的快。为了让你出狱,我可也准备了两年呢,只是最近才回韩国而已。你要是寂寞难耐,我会在剩下这段时间经常来看你的。”
我不需要你来看我,我只是需要一个确切的时间。但徐仁宇不会说出来,他问了另一个问题:“那孩子真的是我的儿子吗?”而不是黄东柱为了遗产继承制造的谎言?
“一开始我也不信,但我已经让人查实了,如果不是你的儿子,我不会放任黄东柱的。至于怎么来的,这种有些私密的事,你出去之后自己问黄东柱。”
“那黄东柱在外面干了什么,能让人恨到买凶进监狱来杀我?”
“他在国税厅税收五局一科一组收税收得风生水起。
“先是在媒体的众目睽睽之下用锤子敲碎东昊证券会长杨永顺家的廊柱,让对方藏的数十亿韩元现金飘了满屋子,让杨永顺的破产和病危谎言被戳破,后是查出PQ集团财务理事柳容申和山朝银行有勾结,暗中做高利贷公司Gold Cash的金主,诱使和逼迫数千年轻人骗保,再是以自身财力作保,跑遍首尔各个与Gold Cash有关的高利贷公司,借贷出成倍数的钱之后又去下一家,以借到的本金继续借贷,玩了一出庞氏骗局,最后‘人间蒸发’,让他们找不到接盘的人,自行崩溃,无路可走就会去找金主,露出破绽。”
黄东柱此举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况且,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被连累的徐仁宇极度致郁,不知道能说什么。总不能在徐伊景面前风度尽失地叫喊要杀了黄东柱吧?他干不出来这事。
“地方国税厅厅长仁泰俊一直觊觎国税厅厅长白胜龙的位子,而黄东柱搭上了白胜龙,如果在在全国税务官署长会议召开之前,黄东柱等人不能出售材松建设和收回450亿韩元的追征款,白厅长和黄东柱一样要下台。”
材松建设的社长徐英材,是地方国税厅厅长仁泰俊的妻弟,如徐伊景所说,大家都是亲戚,徐仁宇对材松建设的股权结构倒是知道一些。就凭材松建设的子公司持有让人眼红的5%的PQ控股股份这一点,他就相信黄东柱等人可以成功出售材松建设。
前几次见面,徐伊景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次眉心却紧皱着,而且不是说完就走。
徐仁宇看出她有心事,就问:“有什么进行得不顺利?”他不能控制黄东柱的行为,尤其是关系到对方为父报仇这件事上,但他还是想知道徐伊景在愁什么。
“快速出狱”和老老实实再坐8年牢,他选择“快速出狱”。为此,黄东柱和徐伊景利益相悖时,他选择徐伊景。
他以为是公事,谁知道徐伊景看了他一会儿,犹豫道:“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徐仁宇:“???”你问我?我问谁?你堂堂一个日韩金融主事者、天下金融协会的财务理事,问我什么不好,问这个?这跟上一个话题有什么关系?
徐伊景起身把话筒挂回了墙上。徐仁宇以为她要走了,结果她凑近玻璃,传过来的声音细微:“我怎么会对女人有感觉?你对男人有感觉吗?比如黄东柱?再比如陆东植?同性恋有遗传概率的,更何况我们都有酒鬼基因。我看你对卷毛清秀男青年没什么抵抗力的样子。尤其是那种看起来像兔子,被激起凶性之后狠辣得不得了的漂亮孩子。”
就这么对着他说话,显然没想让他回答,当他是个情绪垃圾桶,表达对情感的疑惑。
徐仁宇:“……”
她还在说:“嗯,我确实喜欢漂亮孩子”,肯定地点了点头,“李世珍要是不漂亮就好了,那就不会让我因她而心绪不宁。我还教她和上层人交际的手段,让她做我的陪酒常务,简直是直接把饭喂她嘴里……几年前我离开韩国,甚至把S Finance都给了她。”
徐仁宇:你这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还是在炫耀?和李世珍相比,陆东植简直是坨烂泥,我喂到嘴边他连咽都不会咽!
“我曾经让卓去跟踪过李世珍。你是不是也让那个叫朴武锡的跟踪过陆东植?啊,看来你喜欢的是陆东植。”
不要因为你自己喜欢同性,就认为我也喜欢同性。徐仁宇:“我没……”
徐伊景挥手打断他:“我没跟你说话。”
极度自我这一点真是遗传。徐仁宇:“哈!”发出气音。
“上周末我去了射击场,连射击我都想起她来,我曾和她说,穷是原罪,能够看到的钱,就是神……”
徐仁宇:阿西!说得我也想去射击场。好想去。明洞的、海云台的,都可以。已经两年多没摸枪了!这样下去还有准头吗!
似乎漫无目的,徐伊景还在哔哔:“大企业,终将是证券的爪牙……话说,大韩证券你还要吗?要,我们就去抢。我雇佣那么多数学研究员和经济学者,砸最多投入的精算,徐志勋怎么跟我们争?”
我们?你我二人哪来的我们?在商业上,徐仁宇对徐伊景一丝信任也无。他更怀疑徐伊景救他不是想来分一杯羹,而是想以此要挟,独吞了大韩证券。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脑海停留了一瞬间,徐仁宇的思绪就已经飘远了,最后全被枪械占据,连徐伊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
这次探监之后不久,李世珍不请自来。
话筒被取下来放在身前的平台上,徐仁宇还是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
徐伊景教出来的继承者,刻意模仿之下,有与她一样的做事风格,也是不拿话筒,双臂撑在玻璃上,抱怨徐仁宇长相和气质跟讨厌的徐伊景太过相似,看得她想打人。
徐仁宇:“……”我跟你很熟吗?要不是想看你来干什么,我何必当你们一个二个的情绪垃圾桶?欺负我暂时出不去?
他身体前倾,伸出手指敲敲玻璃。
李世珍停下说话。
“你已经是S Finance的实际掌控者了,为什么还要听徐伊景差遣?”他问。
李世珍说:“你管不着。”
“你爱她。”徐仁宇肯定地说。
“是。我还表白了,但是她从没有回应我。她肯给我偌大一个公司,却不肯给我她自己。就像你肯把秘密资金给黄东柱,却不会爱他一样。”
“我和黄东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徐仁宇眉头一皱:怎么我跟黄东柱的事是个人都知道了?
李世珍说:“不,至少黄东柱对你是那种感情。我关注你,仅仅是因为你是代表的亲弟弟,她唯一在世的亲人。她回韩国至今没有离开,也是为你。”
为了我?徐仁宇呲笑出声:“你以为徐伊景是什么人?她哪有你想的那样注重亲情?她要是在乎我,会三十年间只联系几次?我看她回韩国,是觉得有利可图。”我卧床那一年只是身体不能动,但能听能想的,徐伊景从未到医院看望过我一次。
“你不了解她。”
“我或许不了解她,但我了解我自己,血缘这种东西,很奇妙的,她就是另一个我。”
李世珍完全不赞同,用力摇头:“她的心是柔软的,而你的心是块石头,且毫无道德观念和做人底线。”
内心柔软的人会在收购工厂后只要技术类知识产权,不要原厂工人,致使上千人失业?徐仁宇根本不在意她的情绪,也无意与她争辩,浪费口水。
但顾忌到徐伊景,他还是听她哔哔了半小时。
哪怕尽是她和徐伊景、武真集团皇太子朴健宇的感情八卦,他也能从里面提取他想要的信息。
比如除了S Finance,徐伊景还将父亲给她的那个被称为“神”的钢蹦给了李世珍。
这个漂亮孩子不知道,徐伊景也爱她。
对商人来说,利益就是信仰,肯出让利益,就已经是爱,出让全部,更是深爱。
朝他倾泻完情绪,李世珍就走了,留下一堆防晒霜、睡眠眼罩、维生素C、男士护甲油……看来他死爱漂亮这事徐伊景也告知了李世珍。
对此,徐仁宇已经麻木了。
怎么就没人送酒呢?
我喜欢喝酒这一点是被你们选择性遗忘了吗?!
……
比黄东柱强势得多的徐伊景在前总统张泰俊方面积极奔走,终于,在2021年12月26日,韩国ZF公布了新年特赦名单,3094人里,有徐仁宇的名字。
随后,他的前秘书组长赵宥真则是作为模范服刑人员,因所在的女监内新冠集体感染情况严重,由韩国法务部决定与其他1030名服刑人员一起获得假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