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似》夏雨婷

109、怎能同别的女人分享

　　锦城李公馆

　　夜籁俱寂，天穹愈发暗沉得紧，繁星的光慢慢减弱，就连皎洁皓月亦被风吹来的乌云所覆。

　　整个大地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灰暗低潮。

　　李公馆门前军警林立，个个荷枪实弹，如临大敌。

　　“你给我进来！”支碧云下得车来，侧身扫了眼李绍杰，命令道。

　　万般无奈之下，李绍杰只得迈着又酸又重的双腿，一同走进佛堂。

　　父亲李汉深的骨灰盒放在佛龛里，正中央是一张小寸的黑白军戎照。面前供着香案，摆上了各色祭品。此时佛堂之内香烟袅绕，肃穆庄严。

　　“跪下！”支碧云突然大喝一声。

　　李绍杰初时还有些不知所谓，见母亲脸色大变，吓得赶紧跪倒在地上。

　　“你知不知错？”支碧云脸色蜡黄，眼睛深深陷进眼眶里，看不到一丝昔日的光采。

　　李绍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没作声。支碧云又提高声音问了句，他才振振有词回答道：“我为父亲报仇，有什么错？！错的应该是沈其铭……”

　　他话未说完，支碧云劈脸一个耳光扇过去，扇得他眼冒金星。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狡辩！”她指着李汉深的遗像怒不可支地问，“你父亲去上海之前，是不是再三交待要你守好锦城，不要与那狐狸精来往？！可你呢，背信弃义不说，还合着伙害死自己的父亲，你简直，你简直是，”她脸上是红喷喷的火热，嘴唇却是苍白，微微颤抖。似乎找不出更为贴切的词语来宣泄她的怒、她的哀、抑或是她的恨。

　　“母亲，”李绍杰心中虽大骇，却也免不得反驳几句，以证清白，“我是在父亲面前发过誓愿，但我肯定没有害他，你要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信你？！”支碧云颤抖地打开包裹，将一杂沓照片丢在他膝前，痛苦地说，“看看吧！”

　　李绍杰一一扫过，里头除了叶明雅与幸田真一的合照，还有父亲被枪杀的照片，以及几个陌生男人的裸体照。

　　他越看越不明白，不由问道：“这，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平城政府对你父亲遇害之事做了详尽调查，发现了很多蹊跷的地方：你父亲当日并未有邀约，却被看守他的人通知外出，而这人之后神秘失踪，据查，他有通日的嫌疑，此其一；其二，既然是暗杀，为何选在白天，又恰逢人流密集的闹市？还有最重要的第三点，他们检查过那几个被打死的‘易军’士兵，除了军服相同外，里头居然穿着日式□□，你试想一下，他们这么做，不就是想嫁祸给易军，让你们自相残杀吗？！”

　　李绍杰紧紧捏着照片，只觉头上仿佛着了一个霹雳，四肢顿时麻木起来。

　　“那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地撺掇你，你忘了南城是怎么丢的吗？她现下又反过来帮日本人害自己的同胞，她根本是在利用你啊！绍杰，听娘的话，迷途知返犹未晚矣，跟那个女人断了，咱带着昕怡与希希好好过日子，行吗？”

　　“我……”

　　李绍杰的犹豫让支碧云心中了然，一路上，她始终都在克制自己，妄图好言相劝，将儿子拉回正途，现下倒是彻底明白，她完全低估了那个女人在儿子心目中的份量。

　　“作孽啊！天这是要亡我李家！”支碧云惊叫一声，栽倒在佛像前，不省人事。

　　“母亲……母亲……快来人，快叫医生！”

　　闹到半夜，天说变就变。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刹响，窗外下起雨来，无数的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宛若死神的召唤，很是骇人。

　　李绍杰陷在沙发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无情无绪地思量着。好一会儿，见医生从里头出来，迎了上去，问道：“李医生，我母亲她……”

　　“老夫人连日来疲劳过度，再加上情绪激动，所以才突然晕厥。我已经给她注射了镇定剂，明日就会醒来，记得别再让她生气，以免刺激到她。”

　　李绍杰这才放下心来，让谭副官备好出马金，送出门外。

　　陶妈正在床前伺候，他看了一眼，掩上门出去。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他大脑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门口不动，愣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前面的大雨。

　　明雅，你真的只是在利用我么？他在心中反复问自己。

　　谭理林送了人回来，见李绍杰如石雕般，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着，孤独而又茫然。

　　他走上前，关切地问道：“司令，您还好吧？”

　　李绍杰愣愣地回头望着他，好半晌才道：“你说我错了吗？”

　　“您这么做，自有您的道理。老夫人或许因为司令的离世大受打击，怨不得您。”

　　李绍杰听见却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转身回屋。

　　次日清晨，雨停歇了，露珠洒落在茵茵草地上，本是最宁静美好的时候，李公馆内却被一阵渗人的大笑给吵醒了。

　　紧接着是陶妈的哭泣声：“快来人啊！老夫人疯啦……”

　　李绍杰第一个冲进去，眼前的景象着实把他吓得不轻：母亲支碧云衣衫凌乱，平日里打理的齐齐整整的秀发，此刻长短不一，好似搅翻了天的鸡窝棚。地上扔着把剪刀，旁边散落着不少头发……

　　她跪在佛象前，近乎癫狂地拿头砸地，那声音似醉似醒，似恨似悔……口中念念有词：“观音大世，我有罪，我不该害人，因果报应天理循环，让我入阿鼻地狱偿还吧……”

　　“母亲～”李绍杰抱住她颤巍巍的身子，将她蓬乱的头发从脸上分开，叫道，“您说什么？”

　　“嘘！”支碧云已经认不得他，仿佛在同自己说话，“汉深睡着了，我们不要吵醒他。否则他又要冲我发火了。”

　　转而又嘤嘤哭泣起来，“我知道，他一直怨我太凶悍，在外头不给他留面子。可你知道的吧，我爱他啊，爱一个人怎能同别的女人分享？”

　　她的手捉得他生疼，怕她又如刚才那般疯癫，遂轻声顺着她道：“让父亲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

　　支碧云果真听话了几分，两人搀着来到房间，李绍杰同陶妈打了个眼神，让她去门口看看李医生到了没。

　　却不想支碧云屁股刚沾上床榻，嗖地一下挣脱了他的怀抱，往门口奔去。

　　拉住陶妈的手，不停地叩首：“温玉容，都是我的错。我是妒妇，我恨你嫁给汉深，以为你要夺走他，我想方设法欺辱你，冤枉你与常承义有染，还在你女儿的药食里做了手脚，都是我干的。我现下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陶妈被拽得满头乱发，衣服盘扣也拉开了几个，模样十分狼狈。

　　李绍杰拼命地分开母亲，大声叫人拿绳子捆住她的双手。

　　弄好这一切，谭理林走了进来，后头跟着的不是李医生，而是叶明雅。

　　支碧云看见她，压下的火又升腾起来，大声吼叫着，两颗眼珠子死死瞪着这个女人。

　　叶明雅吓得心头一惊，忙躲到李绍杰身旁，阴阳怪气地说：“这老太太怕是中邪了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绍杰从昨晚就被折腾得够呛，见叶明雅没半句安慰不说，还这般抵毁自己母亲，顿时没好脸色道，“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哎～”叶明雅被他这一哂，气不打一处来，刚要甩手走掉，可转念一想，易州马上就要变天了，幸田让她务必牢牢牵制住李绍杰，以图后报，她现下绝不能同他翻脸。

　　遂强忍怒火，换上了殷殷恳切的表情，伸出白嫩柔软的小手，抚在他的胸口处。

　　李绍杰哪受得了叶明雅这般待遇，被她这一撩拨，心中的气焰下去大半，吩咐底下人赶紧将老太太扶进房内。

　　自己则由着叶明雅牵着手上二楼，直奔卧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