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似》夏雨婷

108、其实比我更加可怜

　　战火持续两日，爆炸声连绵不绝，声音巨大而悠长，宛若一场惊雷在空中炸响，震得城墙下的人们耳膜嗡嗡作响。

　　我们在城墙不远的巷子里搭了几个临时帐篷，因枪击或炸伤的士兵都会送到这里进行清创与包扎，而重伤员则转送至各大医院。

　　扫了一眼长长的队伍，我问跟在后头的小章：“慈宁什么情况？”

　　“到目前为止，已经送了六批过去，救治了四批，第五批与第六批还在抢救当中，另外黄院长正组织医生与护士尽最大可能腾出更多病房，收容那些抢救过来的重伤员。”小章据实向我汇报。

　　“好，我知道了。”

　　大致了解了一下，我急需与弗兰克碰个头。

　　我们去到另一个帐篷，弗兰克刚巧从里头出来，看到我的那一刻，颇无奈地晃了晃手里两只沾满鲜血的手套。

　　“医院的情况你多少知道一些，说说你的想法吧？”弗兰克面露忧色地对我说。

　　“现下首要任务是抢救重伤员，轻伤员可以交由技术娴熟的护士与实习医生处理。我们应该马上回手术室去。”我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这场仗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后头的伤员会越来越多，势必不能再拖延下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毫不含糊说出这句话。

　　我们安排完救护队的事，刚打算乘车赶往慈宁，几辆黑色的警车徐徐开来，停在巷口不远处。

　　桑明义带着警署的弟兄杠着枪来了，口中骂骂咧咧的，手指着城门，叫底下的人赶紧去增援。

　　“桑明义！”我朝他喊了声。

　　他看到我，奔过来问：“你们准备去哪？”

　　“回医院给重伤员做手术，你们这是干吗？”我昂首点了下车子。

　　“他娘的，拿署长的身份压着不让老子来打仗，我一气之下，甩手不干了，让他一个人当光杆署长去！”

　　他气呼呼地骂道，脸色涨得通红。我刚想安慰几句，一辆福特轿车“哧”地一声刹在脚边，吓了我们一跳。

　　只见杨嫚菲哭哭啼啼从里头出来，拉着桑明义的胳膊往车旁边拽。

　　“尽耽误我的事，快回去！”桑明义拨开她的手，准备拿枪走人。

　　“桑明义，你别去，我不要你去！”杨嫚菲紧紧挽住他的手，死活不肯松。

　　两人争执不休，桑明义气得没法，反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

　　“啪”的一声，把杨嫚菲同我们都整懵了。

　　末了，他脸色沉沉，背对着杨嫚菲说道：“如果我侥幸没死，一定回来娶你！”

　　说完，大步上了城楼。

　　“嫚菲，你没事吧？”我不安地看着她。

　　“没事。”她对我露出一丝笑容，叹了口气，急急喊道，“阿达！阿达！”

　　“小姐？”阿达从后座伸出半个头，一脸堪忧的表情。

　　“就说我说的，只要来城楼支援易军的弟兄，一人一天一块现大洋，动员家中青壮年一名，还可得两块现大洋！”

　　阿达大呼：“小姐，你疯啦！要是让老爷知道那还了得？！”

　　“父亲那我自会去说，你就按我说得办！”

　　“好……吧。”

　　“给我一挺机枪！”

　　“小姐，您要上哪？”阿达感到一丝危险。

　　“你姑爷都上战场了，难不成我还干站着？”

　　杨嫚菲端了枪就往城楼上爬，吓得阿达赶紧开了车去找人。

　　第四日，城中大半的人都上了战场，不眠不休地与平军顽强抵抗。

　　不少百姓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哪怕是老弱妇幼，都在为抗战尽一份绵薄之力。

　　慈宁的伤员救治情况终于有所好转，其它医院也增派了不少医疗小组入驻现场展开救援工作。

　　我偷了个空，去大哥那问问情况。

　　一进指挥所，见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一会坐下，一会又站起来，来回踱步，又坐下，没两秒钟又站起来。刚坐下点开一支烟，扔在地上，踩灭了，随即又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看着他着急的模样，我也跟着着急，可他又不说话，闷声的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来踱去，点烟，掐灭。

　　我过去挡住他，不安地问：“大哥，出了什么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开口：“李绍杰搭上了日本人，出动的都是飞机大炮，我们军火库里的弹药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那如何是好？”

　　“南大营倒是早有储备，只是后方运输的速度太慢，而且随时要躲避敌机，给运送工作增添了不少困难。”

　　“照目前看，军火库还能撑多久？”

　　“大概三日左右吧。”

　　我想了想，说道：“明日我带一队人开着医疗车去南大营，日本人的飞机盯的是军车，对医疗车怕是看不上眼。”

　　“对啊！”大哥喜上眉梢，握着我的肩膀说道，“我怎得没想到呢，小妹，你可真是个智多星！”

　　平军指挥所

　　李绍杰原以为有日本人提供的精良武器，再加上匡仪凌趁机弄走了沈其铭，夺回南城可谓易如反掌。谁知五天过去，对方丝毫没有要投降的意思。

　　幸田那他可是打了包票说三天就会攻克南城，现下倒好，越打越往后撤。听说军中不少士兵都出现了厌战情绪，怕只怕南城这块硬骨头更加难啃了。

　　正当李绍杰恼火之际，副官谭理林来报，平城军事委员会的代表团来了，此行一并前来的还有老太太支碧云。

　　他们来这只有一个目的：停战，撤兵。

　　突然间不打了，倒让南城的士兵傻了眼，个个面面相觑、端着枪愣在原地，不晓得李绍杰究竟搞什么名堂。

　　直到日本人的飞机、大炮、装甲车随平军部队撤离，城楼上响起了雀跃无比的欢呼声。

　　大伙激动坏了，互相奔走告知这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民众打开封闭多日的城门，开始收拾战场。

　　在慈宁，我们见到了从上海风尘仆仆归来的温姨与常大叔。

　　没有太多的感伤，也没有太多的哀愁，她静静地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望着午后出来活动的伤员发愣。风中隐隐飘来花的香气，清甜而袭人。阳光斜斜地穿过树枝，打在身上。偶尔几只鸟儿掠过，留下一地斑驳的影子。

　　我本无意叨扰，但她显然看见了我，向我微笑地招了招手。

　　我过去，立在她跟前。

　　“温姨。”

　　“想不想听故事？”她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估计她早就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我的好奇。

　　“说实话，我非常痛恨李汉深，他明明不爱我，却要强娶我进门。在我以为自己找到后半身的依靠时，又狠心抛弃了我们母女。我更恨支碧云，对芊芊做出那样的事……可是，当我在太平间看到她时，我又恨不起来了。她两只眼眼直勾勾地望着李汉深的尸体，紧紧咬着没有血丝的嘴唇。就像一个用石头雕成的人，只有那嘴唇不住地翕动着。我突然觉得她其实比我更加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