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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夜漫(下) ...

  •   待七阿哥从五阿哥那儿出来的时候,正是日头最为猛烈的时候。然而秋日总不比夏日那般灼热,胤祐便躲到屋檐子底下一路走了回去,不消半晌便回到了自个的院中。一进门,便有一侍女上前来报:

      “爷,福晋让您过去她那儿一趟。”

      瞧那侍女的模样,像是候着他有好些时候了的。他紧锁眉头,踌躇了半晌,方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同福晋说,等会儿我就过去。”

      侍女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七阿哥脸色不善,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便吞了回去,匆忙地往七福晋的屋里去了。

      七阿哥立在原地犹豫了许久。他方才故意拖延了时间,原先是盘算着要寻个藉口躲过七福晋,想了想,又自觉这般行径似有些不厚道,七福晋纵是再不讨喜,终究还是他的嫡福晋,于情于理,他也不应这般不给她留半点面子。如此反复思量了一番,他最终仍是狠下了决心,咬咬牙,抬脚往七福晋屋里去了。

      侍女回到七福晋房中,将七阿哥的话原原本本地向她转述了一遍,不想七福晋听着倒是异常的沉着冷静,似是对此早有预料一般。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女子有些个坐不住了,微微涨红了脸,忍不住开口道:

      “福晋......”

      七福晋抬头瞥了她一眼,那年轻女子顿时怯了几分,低垂着头不再开口。七福晋也不在意,随手拨了拨早已熄灭的灯芯,盘着腿斜倚在炕上,对着那年轻女子张口问道:“前儿个额娘送来的野山参可是早已用完了?”

      “回福晋的话,还没用完。”七阿哥的侧室纳喇氏双手搁在小腹之上,规规矩矩地答道:“太医说妾身的身子弱,一下子服食那么多野山参,恐怕对身体无意,说是得隔上好几天才能服上一回。”

      “额娘隔三差五地就差人过来问一回,就冲着额娘的这份心,你也该仔细着把自己个养好才是。”

      纳喇氏微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七福晋一个不留神,手指头沾上了些许烛火燃过残留的灰烬,扯了手帕草草地擦拭着,又问:“大格格近来如何?”

      纳喇氏一提起亲闺女,精神立刻便好了几分,乐呵呵地答道:“挺好的,都会说话了。昨儿个我一个不留心,她竟是独个儿从屋内走到了园子里,还费了我们花了好些个功夫寻她呢!”

      七福晋一听,非但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意思,反而皱起了眉头,低声斥责她道:“怎的这样的不仔细,万一伤到了大格格,我瞧你拿什么去和爷交代!”

      纳喇氏涨红了脸,哽咽了许久,方抽抽搭搭地说道:“爷...爷他有老长时候没来过我们屋子了......自打他从安王府回来以后,就没再见到他来过......大格格有老久都没见着她阿玛了......”

      听她这样说,七福晋也觉着有些个于心不忍,软了声子问道:“怎么,他连大格格都不见?”

      纳喇氏委屈地点了点头。七福晋心一凉,拉着纳喇氏的手便道:“好妹妹,你听我说一句,爷他近来是越发地不像话了,可他一介皇子,皇阿玛平时又让着他,额娘也宠着他,他再荒唐,又有谁去理会?苦的,也只有我们这些个伺候他的人罢了。”

      纳喇氏听着听着,眼圈红了一大片。七福晋叹了一声,又道:“他的性子,你想必也是清楚的,抹脖子掉眼泪这套,于他而言,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没得还更惹他生厌。为今只有盼着你肚子争气些,给他生个小阿哥,没准见着了儿子,他的心也就回来了。”

      纳喇氏默默地抽泣着。

      “如今他竟是连你也不待见,你就索性窝在自个儿屋里头不见他,免得逆了他的意,反倒叫他越发地不待见你,到那会儿想要叫他回头,可就不那么好办了。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妾身明白。”纳喇氏点了点头,揩了揩眼角的泪水。

      七福晋本想着还要说些什么,没成想侍女来报七阿哥往这边来了。纳喇氏顿时惊惶地站起身,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七福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低声呵斥道:“影儿都还没见着呢就吓成这般模样,传出去像什么话!”说完,扭头吩咐身边的侍女道:“映蓉,你领纳喇主子往后门出去,小心别叫爷碰上了。”

      映蓉快步走上前来。纳喇氏埋着头,向七福晋告过安,便顺从地随着映蓉往后门去了。

      纳喇氏刚一离开,七阿哥便进了门。他进门的时候,七福晋刚好趁着纳喇氏离去的空隙去里屋换了身衣裳,待她由里屋出来的时候,七阿哥早已在炕上坐了好些功夫了。

      七阿哥眼望着她在他身边坐下,一脸的沉郁。七福晋纳喇氏是他的结发之妻,是同四福晋、五福晋同期选秀的时候指给他的。七福晋家世不高,长相也是中等姿色,那会儿选秀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她会被撂牌子,谁成想,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竟莫名地叫皇太后瞧上了,当场就指作七福晋,叫那些个自恃才貌皆胜她一筹的秀女们好不甘心。七阿哥盯着她袅袅婷婷地坐在了他对面,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心想没准皇阿奶就是看中了她的这份庄重,这才打定了主意将她指给他的。七阿哥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随手抄起桌上的茶盏,试了试嘴,方惊觉壶中仅剩三分茶水,且还是凉的,顿时眉头紧锁,静默了半晌方冷冷地问身旁的侍女道:

      “纳喇主子来过了?”

      侍女惊慌地看向七福晋,不知如何作答。七福晋瞥了侍女一眼,缓缓开口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纳喇妹妹早上来过我这一会儿,不多久便回去了。”

      他冷哼一声,问道:“她来这儿做什么?”

      “做什么?”七福晋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刹那间便消失了。“爷莫不是糊涂了?纳喇妹妹是来向我请安的。”

      七阿哥瞅着她波澜不惊的侧脸,心中怒气丛生,好难得才将怒气压了下来,向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赶忙上前来,将他手边的茶壶换下。七阿哥轻咳了一声,故意不去看七福晋,低声问道:“你特地叫我过来,不会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个事的吧?”

      七福晋向身后的侍女点点头。那侍女随即进了屋,不多时便托着一个银盘出来了,走到七阿哥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将盖着黄纱的银盘托举至他面前。

      “九弟方才叫人送到我这儿来的。”七福晋开口说道,“玉兰花茶我独个儿收下了,可这东西,想来应当不是给我的,我也就不好把它留在我这儿。若是爷要的东西,爷就把它拿回去吧。”

      七阿哥瞥见那黄纱之下隐隐现出两个小小的凸起,想来应当就是那对翡翠耳坠了,便摆了摆手,叫那侍女退到一边,想着到底是把它弄到手了,不禁松了一口气。七福晋不声不响地打量着他,忽然扭头对身边的侍女说道:“你们都先下去。”

      七阿哥一惊,眼见着几个侍女都退了下去,屋内只余得他们夫妻二人。最后一个出门的侍女顺手将门合上,屋内顿时阴暗了几分,阴郁得叫他透不过气来。他犹疑地望了七福晋一眼,七福晋静静地坐了许久,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柔声说道:

      “爷,您要真是喜欢那董鄂姑娘,等过上几年就把她收了房吧。”

      他胸口一闷,知道她指的是苏泰,随即不悦道:“忽地提起这个做什么?”

      “收了房,那就是自个屋里的人了,总要比你们在外头胡乱瞎勾搭要好得多。”

      七阿哥心里顿时便来了气,拍了桌子怒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胡话?我和那董鄂姑娘不过才见过一面罢了,好好一个姑娘家,都叫你这些个不干不净的话给毁了!”

      她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说道:“爷,您以为您能瞒得过我?您说您只和她见过一面,这我信,可您敢说,您对她没有半点意思?咱们都做了多久的夫妻了,您的心事,我能不知道?”

      他猛地一惊,顿时泄了气,瘫软在炕上不言语。七福晋见他这样一副丧气的模样,心里头忽然觉着有些个好笑,于是说道:

      “您这样颓唐做什么?喜欢便是喜欢,那姑娘若真合你的心意,明儿我就上三嫂子那里去,叫她帮着和董鄂家说说,把这事先定了,等她满了岁数选秀,再请皇阿玛指婚便是。”

      他抬起头看她,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苦笑道:“你这样焦急做什么?我几时和你说过我真喜欢上那姑娘了?”

      七福晋一愣,朗声笑道:“合着还是我多事了?”过了许久,她方才止住了笑,脸上现出了一丝的哀怜,幽幽地说道:

      “我是怕你拖得久了,到那会儿,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七阿哥望着七福晋落寞的神情,蓦地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似也曾和他说过这般的话。

      “我是怕你拖得久了,到那会儿,没准儿我就指给别人了,你和我,咱们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他的心骤然一紧,任凭记忆中的脸庞和现实重叠在一块,模糊且清晰。

      “赵太医!”

      太医院左院判赵太医埋首于药典之间,恍惚间听见屋外人声大作,其间夹杂着沉重的敲门声,似有人在焦切地唤着他。他忙推开面前的书堆,起身收拾好了用具上前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睁着大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见他开了门,忙扯了他的袖子就往门外走。赵太医好一阵迷迷糊糊,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却已跟着他来到院子中央,便连声问道:“公公,公公,您是哪个院儿的?怎么也不说一声!莫不是有哪位主子病了么?”

      小太监不答话,拉着他快步地绕过重重的宫殿,走了老长一段时间,这才在一所院子外头停下。

      赵太医认得这里是撷芳殿,然而他也只来过一回,何况这时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故全然不知这院子到底是哪个阿哥的府邸。院中下人们进进出出,一见着赵太医,原本愁苦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色。二人行至一座大屋面前,守在门边的侍女远远地便望见了他们,忙奔至屋内高声喊道:

      “主子!主子!赵太医来了!”

      一个年轻的女子携着几个侍女应声而出。赵太医进了院子,借着微弱的灯光,这才勉强辨认出眼前女子的身份——原来是四阿哥的侧室宋氏。

      宋氏向他身后的小太监点了点头,那小太监便退了下去。赵太医上前向宋氏点了点头,只道了一句“宋格格万福”。宋氏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地叹了长长的一声,说道:

      “赵大人,请随我过来罢,福晋就在里头等着你。”

      赵太医猜测是四福晋染恙在身,也不敢多加耽误,连忙跟着宋氏上前去。不想进了内屋,却看见一个少妇守在大床边上,低声地啜泣着。

      宋氏在一旁低声道:“是大阿哥,也不知是怎么了,今儿早上还好好的,方才乳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是大阿哥全身发烫,任人怎么叫都叫不醒,福晋立马就急了,这不,到现在还不转好......”

      宋氏说完,便让赵太医侯在一旁,自己上前去,唤了那妇人一声:

      “福晋!”

      四福晋缓缓地回过头来。

      “福晋,太医来了。”

      宋氏回头向赵太医使了个眼色。赵太医赶紧上前去,瞥见四福晋头发凌乱不堪,脸色憔悴,眼睛红肿,呆呆地望着他,咬着嘴唇不发声。床上躺着一个小娃娃,脸色涨得通红,紧闭着双眼,脸皮皱成了一团,似是极为痛苦的模样,正是四阿哥的嫡长子弘晖。

      “福晋,您让让,好让赵太医近前去给大阿哥看病。”见四福晋一动不动,宋氏忍不住开口劝道。

      四福晋原本茫然的眼神忽地凌厉起来,死死地盯着赵太医不放,勉强地给他挪了个位子让他近前去,自己却又挨近了弘晖几分,紧紧地护着他,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赵太医正打算把弘晖给抢走了呢。

      赵太医苦笑了一下子,凑近前去,仔细地端详起弘晖的脸庞。待他细看一番过后,方觉情势颇有些不对头,脸色渐渐地严峻起来。他本以为弘晖只是常见的小儿病痛罢了,却不想竟是惹上了伤寒。

      “赵太医,大阿哥他病情如何?”

      宋氏轻声问道。四福晋紧紧地拉着弘晖柔嫩的小手,见赵太医不吭声,便深吸了一口气,松开弘晖的手,起身庄重地问道:

      “赵太医,您同我说实话,弘晖他......”

      赵太医叹了一声,故意扭过头不去看四福晋,转向宋氏缓声道:“宋格格,劳您写封信给四阿哥送去,就说...就说大阿哥染上了极重的风寒,望他务必早些回来照看。倘若多耽搁几天,只怕...只怕就不一定能见上了...”

      四福晋眼前一黑,霎时昏倒在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夜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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