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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花朝(上) ...

  •   【花朝】民国·苏曼殊

      江头青放柳千条,知有东风送画桡。
      但喜二分春色到,百花生日是今朝。

      清康熙三十六年秋。

      几只小鸟落在帐外的泥地上,沐浴着初日的晨光,唧唧喳喳地唱起了明亮悦耳的歌儿。李氏在这一片喧闹的乐声中睁开了眼。她坐起身,心里好不气恼,直怨那鸟儿扰人清梦着实叫人厌恶。此时四阿哥在她身边翻了个身,她扭头看着依旧熟睡的他,心里顿时舒服了些,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换上衣服走出了大帐。

      昨晚上下了一场雨,地上一片泥泞。雨后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芳香,沁人心脾。李氏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畅快了许多,抬脚便往自个的帐篷走去。行至半路,却不想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侍女。那侍女急匆匆地往她这儿飞奔而来,低着头,没留心她的存在,故而一把撞在了她身上。李氏脚下一滑,差点儿就摔在泥地上,幸而那莽莽撞撞的侍女回过神来,忙拉了她一把,李氏才不至于狼狈一场。

      李氏站直了身子,惊魂甫定。待她平静下来,正要开口训斥那侍女的时候,仔细一瞧,那粗心鬼原是自己屋内的陪嫁丫头。李氏白了她一眼,已至嘴边的叫骂又叫她给噎了回去,没好气道:

      “大清早地在外头乱闯乱撞,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们!”

      “主子,是......”那侍女本欲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忽地又打住了,四遭里张望了一会,又将李氏拉至一处暗地里。李氏满肚子的疑惑,随着她躲至一棵榕树后头,那侍女见四周无人,这才踮起脚尖凑到李氏耳边轻声说道:

      “主子,福晋那边又来信儿啦!”

      李氏一惊,忙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信儿?”

      “昨儿晚上。”侍女答道,“奴婢原想着昨儿晚上拿给您的,等了您好一个晚上,到了早上才听说主子你在四阿哥那里过了一夜......”

      李氏顿时羞红了脸,捂住脸颊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心绪,方问道:“那...那信,这会儿到哪啦?”

      侍女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回主子的话,在这儿呢。”

      李氏听见有纸张摩挲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那侍女伸手便要从内衫里取出信件,李氏眼见着她掏出一封满是皱褶的信件,心里咯噔一凉,忙按住那侍女的手道:“甭掏给我看了,你去找个没人的地儿把它烧了罢。”

      “主子不看看?没准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

      “她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李氏凤眼一横,“赶紧地把它给我烧了,每回一见和她有关的东西,我这心就老大的不舒服,省得让人心烦。”

      侍女点点头道:“奴婢明白。”

      “哎,记着,找个没人的地儿,要悄悄地干,可千万不能叫人察觉了,明白么?”李氏小心地嘱咐道。

      “主子,我做事,您还不放心么?”侍女咧嘴笑了笑。李氏这才松了一口气,随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柄髻子塞到侍女手中。侍女千谢万谢,欢天喜地地走开了。

      李氏望着那侍女离去,也不知怎的,隐隐约约便有一丝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于是摇了摇头,暗地里嘲笑了自己两三声,转身往灶房给四阿哥炖燕窝粥去了。

      宋氏一手端着药,好不容易才腾出了另一只手敲了敲门。不过多久,门便开了。开门的是四福晋身旁的索嬷嬷,她一见是宋氏,便将门缝开大了一些,自己闪身好让宋氏进去。宋氏将身边的侍女都留在了门外,独个进了房门。

      房中门窗紧闭,只有零星几道光透了进来,稀稀落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其间夹着淡淡的药气,阴郁沉闷,叫宋氏好一阵的不舒服。她以嘴待鼻呼了一口气,随着索嬷嬷进了内屋,只见屋中只余得四福晋一人,身着极其简易的衬裙,头上挽着简简单单的髻子,坐在床沿俯身小心翼翼地帮弘晖擦着身子。宋氏此前只见过一回她做这样的打扮。那还是她怀着弘晖的时候,住在法源寺中,成日就是这样一副打扮。

      宋氏上前去将药碗交到索嬷嬷手中,向四福晋作福道:“妾身请福晋万福。”

      四福晋恍若未闻,一心只帮着弘晖擦身子,既没有回头看她,也不吭声。宋氏便站在一旁瞅着她帮弘晖梳洗,四福晋直至梳洗完毕,将毛巾揉成一团丢进铜盆里,这才回过头来,视线落在宋氏身上,凄楚地笑了笑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宋氏这才瞧清楚她的面容,只觉脸色憔悴不堪,想必有好些日子没有梳整了,素面清颜,人也瘦了好几分。宋氏蓦地有些心酸,垂首哽咽道:“妾身哪里比得上福晋辛苦。不过是帮着福晋端几回药,然后再到额娘那儿守几个时辰罢了,算不上苦。”

      四福晋叹了一声,向她颔首道:“弘晖半刻都离不得我,额娘那儿...就有劳你费心了。”

      德妃前儿个一听弘晖出了事,也同四福晋一般,立时昏了过去,直到现在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十四阿哥没有娶亲,四阿哥的府中,四福晋要照看弘晖,李氏上四阿哥那儿去了,只余得宋氏一人两头来回地跑。四福晋有感她的劳苦,心里很是有几分歉疚。

      “福晋说的什么话,这都是妾身份内之事,妾身自当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宋氏忙道。

      四福晋喃喃道:“这阵子,也多亏了你了。”说完,两人皆不吭声,好一阵静默。四福晋忽然笑了笑,对宋氏道:“今儿早上赵太医来过了,说弘晖瞧着比前几日好多了,兴许再过上十几日就该好了。”

      “这可是件喜事呀福晋。”宋氏面露喜色,心里当真为四福晋感到高兴。“可得把这消息告诉额娘,还得让人写信告诉爷,免得他牵肠挂......”话说到这儿,宋氏见四福晋脸色刷地白了,自觉说错了话,赶紧地住了嘴。四福晋局促地扭头看向弘晖,心里有些抑郁。

      宋氏沉默了许久,谨慎地开口问道:“福晋,爷他...他还没有信儿么?”

      四福晋愣愣地望着弘晖,半晌才摇了摇头。

      宋氏心蓦地一凉。她是在四福晋之前就在四阿哥身边伺候的,素知四福晋对四阿哥很有些冷淡,却始终以为四阿哥待四福晋母子是极好的。可这回弘晖得了这样重的病,四阿哥没赶着回来已是说不过去了,谁成想竟是连一封信儿都没有,左右都不是个理儿,莫非他对自个的嫡长子竟是这样的薄情?

      她想了好一会儿,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兴许送信的在路上耽搁了...这几日气候很是不好...没准儿爷他这会还没收到信...”

      宋氏心里明白,这样的藉口是禁不住推敲的。四福晋想起上回写的信至今也没有回音,忍不住苦笑着抚了抚弘晖小小的身子,摇了摇头失神道:“是我们娘儿俩福薄。弘晖他阿玛不待见他,连他得了这样的重病都不肯来见他一面......”

      “福晋,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没准儿,爷真的是被什么耽搁了......”

      四福晋摇了摇头,忽地望向窗外,问道:“皇阿玛该回来了吧?”

      宋氏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答道:“听额娘说,今儿晚上就该到了。”

      四福晋静了半晌,忽地说道:“八阿哥也该跟着回来了吧?他和荣格格的婚事也近了......”

      “五阿哥、九阿哥都在帮着办呢。”宋氏说道,“整个撷芳殿都张灯结彩的......”

      “是该冲冲喜了。”四福晋淡淡地说道,“好些天了,撷芳殿里头尽是些丧气的事......”说着说着,四福晋忽然话锋一转,抬头问宋氏道:“宋妹妹,你进爷府里那会儿,可有这样的排场?”

      “福晋说笑呢,妾身只是一个小小的格格,哪里比得上人家嫡福晋的排场。”宋氏涨红了脸。

      四福晋想了想,说道:“也是,也是。”

      她站起身,行至窗边,透过窗上的薄纱向外望。从那儿望去,自然是看不见什么的,然而她的眼前,竟是浮现出了屋檐上密密地高挂着的红灯笼,贴满了整个院儿的大红喜,红烛、红纱、红盖头,到处是一片艳灿灿的红。她望着望着,忽地有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落在了地上,嘀嗒,嘀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花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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