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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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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有他,世界在她就毫无意义?江玥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开始爱上他的。她找不到一个确切的时间点。
她的心单薄而匮乏,不懂如何爱别人,因为从来没有人爱过她。
她只知道,等她发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那年,她才十五岁。
刚升了高中,课业比从前重了许多,江玥念得艰苦、满心厌倦却一丝也不敢松懈。
一日放学回家,背着沉重的书包,她的脚步和身心是一样的疲沓。想到江珺还在外地出差,物理卷子上不懂做的题,只能等着晚上电话里问他。不知道他今晚挂电话来会是什么时候?会不会又喝很多的酒?
江玥一面耷拉着脑袋胡思乱想着,一面有气无力地拧动钥匙,开门进了家。刚想搁下肩上的书包,去厨房倒水喝,却听见房间某处有咻咻的鼻息声。她心一凛,听得那喘息与窸窣碎声来自客厅另一端,门廊的深处,好像是在书房。
江玥朝那方向走去,她脚上穿着球鞋,步子放轻后,更是落地无声了。路过客厅,见到地上扔着还没收起的网球拍,她弯腰捞过握在了手上。
这样走过去,并没有多少时间,江玥在心里做着各种的应对准备。
然而,真实的情形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看见的是江珺的背影,以及他面前的一个女人。江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这时这刻,见没见过并不重要。因为震慑住她的是眼前的整幅景象。江玥看见,他立在书桌边,而女人坐在桌沿,她的头发散在他的肩上,她的手抱着他的颈项,正密密地与他接吻。
江玥呆呆地望着,连呼吸地窒住了。
不知江珺是如何感应到的,刹那间,他拉开女人的手,往后退开一步,转过身。
他是天性内敛的人,很沉得住气,再大的风浪,到了脸上也是波澜不惊。所以见到是她时,他也只是瞳孔微微一缩,面上表情不露一丝端倪。
江玥的眼睛眨一眨,便听见他说:“我提早回来了。”
她沉默,无言以对。
女人却出声了,说:“这一定就是小玥了?”她手指拨弄着散乱的头发。
江珺看着江玥,微微笑道:“对,是我侄女。”手向身后一指,仍是对着江玥说:“□□燕。不认识,是吗?她是公司在北京新请的经理。”
江玥低下头,规规矩矩叫了声:“阿姨好。”而后,拖着网球拍,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放下书包,取出作业放在桌上,久久地发着愣。她听见,他送那女人出去的脚步声,听见大门关上了。江玥趴下来,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十分钟不到,他回来了。他敲她房间的门。江玥不应声,过一会,他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今晚不上晚自习了?”江珺在她身后问。
江玥也不转头过去,只是据实回答:“学校放假了,明天国庆节。”
“哦。”他看看她的书架,对刚才的事一句也不解释,却说:“我到家那会儿,接到两个找你的电话。是一个男生打来的,也不肯留名字,你可知道是谁?”
江玥板着声音说:“不知道。”
江珺笑起来,“在学校里是不是遇到很多这样的麻烦?你不要觉得讨厌,他们只是喜欢你。”
江玥顶回去,“我又不要他们喜欢。”她噼里啪啦地翻起课本来。
江珺又笑,说了句“真可怜”,离开了她的房间。
那夜,江玥彻底地失眠了。只要一闭上眼,脑中全是下午所见的画面。她一遍遍地想着那女人的样子,她有高挑的身材,穿着高跟鞋,银色套裙笔挺地贴着身体,头发大蓬地卷着,嘴唇涂了深色的口红。
江玥心里反复翻滚的一句话是——他和这样的女人接吻。
江玥也有一管口红,在浴室的梳妆台上。那是一年前圣诞节在香港商场里买东西时,店家送的,是Russian Red的色号。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旋出口红在自己唇上涂抹。抹了一层又一层,像朱砂一样红的唇,在灯光照射下,衬着苍白的脸。她错觉自己是行将登场的戏子,无奈演的永远不是她期望的角色。
江玥脱掉睡衣,对着镜子,细细地打量自己尚在发育中的身体。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长成一个成熟女人的样子?来不及了,她深深地觉得悲哀。
睡在她隔壁房间的这个男人,他是她生命中第一个强力的存在,被呼为至大的上帝也从未对她显现过这种强力。他不是打动了她的心,他是一直在她心里。
她爱他,这样的爱会发生,实在是太正常、太自然的事。
可是直到今晚,她才知道,她对他的爱慕和眷恋,并不只是感恩与敬重。她的爱慕是一个女人爱慕一个男人那样的爱慕;她渴望他,就像一个女人渴望一个男人那样的渴望。
她想与他紧紧拥抱,她想亲吻他的嘴唇。
江玥熄灭灯,回到床上,躺下用毛毯紧紧裹住自己。
她知道,她完了,她这一生都将受这一份爱慕与渴望的折磨。
然而,她以为,即便是折磨,自己也甘之如饴。
那时的高中校园,青春恋情早已蠢蠢萌动。纵是家长老师防得再严,江玥班里还是成了好几对,整个学校公然拉手的情侣也屡见不鲜。
江玥自然也收到过情书。可是对各种或明或暗的示好,她不是置之不理就是直接拒绝。校花的名号轮不到她,但男生间流传她为冰山美人,扣了一句话到她身上叫——任是无情也动人。
江玥听说后,觉得很讽刺。冷面冷心,冷酷无情,这是她吗?
差得太远了,只是没有人知道。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有多少热情,她有怎样一颗狂野的、不安分的心。
自那个失眠的夜晚起,江玥做下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疯狂的事。
每次只要江珺出差,她就溜去睡他的房间,拥着沾染他气息的棉被,穿上他的T恤当睡衣,这样她便能幻想是他正抱着她。只要有他在,她便不用惧怕夜的黑影幢幢。
她还偷偷抽过江珺的烟和雪茄。下晚自习回到家,从他留在书房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趴在阳台栏杆上,遥遥望着,等候着他的车开进院子。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无声无息地缓缓燃烧,她并不去吸它,只为了那缭绕着的熟悉味道。
江珺是爱喝烈酒的男人。她也学他喝白兰地。
最初她不懂得要浅斟慢酌,傻傻地将四十多度的白兰地像可乐一样一口灌了下去,没一会就晕了。江珺回来,见到她仰躺在沙发上,脸、脖子甚至胳膊都红了,弯着身体像只煮熟的虾。他还以为她发烧了,心急地奔来摸她的额头,却哪料到她是这么的不耐受酒精。
江玥就像细心敏锐的侦探一样,搜寻着点点滴滴与他有关的信息。
无疑,江珺很受异性的欢迎,年轻英俊,事业有成,除了性格有点阴郁沉闷。一年一年,他亦不结婚,只是不咸不淡地交着女友。
在江玥意外撞破的那个下午前,他从未带过女友来家里;在那之后,他更谨慎,从未让她们与江玥打过照面。但他也不隐瞒。对她们的存在,江玥当然心知肚明。但奇怪的是,江珺与她两人都一致选择了避开不谈论,仿佛心照不宣。
隔一年,她长到了十六岁,心理早熟,懂得许多,连男女情事也知道了个影约。
有一个周末,他们都在家,准备一起看部电影。碟是随手选的,放出来才知道是《布拉格之恋》。电影里朱莉叶•比诺什还很年轻,娇俏可爱,出场时刚游完泳,来酒馆上班,脸庞带着红晕,一边干活一边在柜台上读《安娜•卡列尼娜》。
刘易斯演的托马斯走进酒馆,在一张小桌旁坐下,拿出精装的口袋书,他向吧台后的特蕾莎张望,两人视线交会,刘易斯嘴唇微动发出“蔻尼阿珂”的信号,比诺什一愣,读着唇领会了——“哦,Cognac”。然后她倒了一杯白兰地端过来。
到这里时,江珺摁了暂停键,斜过眼挑眉看看她。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自然是想到她上次醉得满脸通红的糗样。他学刘易斯不出声地做嘴形说,Cognac。江玥假装气呼呼地仰头哼了一声,下一秒却已乖乖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给他倒来了白兰地。他接过慢慢喝着,她便就着他的手,也轻啜了一小口。
电影的开场是这样美妙,可是后面的情景却让他们非常尴尬。托马斯和萨宾娜在床上翻滚,激烈地变换着姿势。
江玥知道他们是在□□。而江珺就坐在身旁,两人呼吸可闻,江玥的脸不可抑制地烧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心在咚咚咚地狂跳。她避开眼不去看屏幕,但男女欢爱的喘息呢喃声依旧穿到她耳里。江玥僵坐着,一丝不敢挪动,只在心里思量该不该说点什么。
最终却是江珺咳了一声,站起身走开了。他咕哝道:“困了,昨晚睡得太晚,你看吧,我下次再补看。”他一口喝干酒,喝得太急,呛着了,边咳边匆匆往房里走,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
在他走后,江玥定定坐在原处,仿佛像被神力的手指点成了一座雕塑。要好长好长时间,她才回过神。想着他神情举动之中透出的诡异,她心里有欢喜忽然闪现。他之所以会这样,一定是因为他把她当作女人看待。
但很快这欢喜演化成了失落,因为她知道他约会的异性里不会有自己。
江玥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嫉妒的疯妇在叫嚣。在与他相伴的那些个日日夜夜里,她不停地在两种心境间游走摇荡,知足可又不满足。
她的那些十六、七岁的同窗朋友,聚在一起时,总是免不了会聊彼此私密的情感,或是清浅的好感,或是纠结的暗恋。她们互相分享着彼此小烦恼与小喜悦,唧唧咕咕地说着,有时咯咯地笑作一团。这些聊天与玩笑,令江玥显得异常的不合群。她始终融入不进,她们说时,她只是静静听着,到别人问她时,她只会笑笑摇头。
江玥的心事太沉重。这样深切而离经叛道的渴慕能倾诉给人谁听?她不能向人吐露,任何人都不行,他尤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