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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庐陵 ...

  •   因是逆流而上,南康至庐陵的水路并不好走。客船虽大,载客也多,速度本就快不起来,中间又遇到两次不大不小的风浪捣乱,平时五六日的路程生生走了七日。

      原本对宋杳音的红蔷薇绢花十分艳羡的女子早就晕船晕得上吐下泻,客船甫一停靠便朝岸边等待的父母亲人泪奔而去。

      宋杳音不晕船,但在狭小的船舱里憋屈七日也没好到哪去,若不是船夫扶她一把,下船时差点摔回船上。她七日没沐浴,霜打的白菜般颤巍巍上了岸,若非身上衣裳还算体面,其萎靡不振之惨状几乎可与街边乞丐一决高下。

      庐陵是北上旅人的中转地,其繁华热闹仅次于南海,因靠近北方,本地人中夹杂着许多操北方官话的路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宋杳音被吵得脑袋嗡嗡响,腿一软便往旁边一靠。

      她靠得顺手,没发现靠上的正是停在岸上两日的青篷马车,当真是神来一笔。

      坐在车中看书的垣崇感到右侧的车板发出一声轻响,稍微探头,便隔着车窗看到某人七日未曾沾水的发顶,隐约觉得熟悉,再看到她怀中包袱,哑然失笑的同时不由感叹缘分奇妙。

      “阿宋。”

      声音自头顶传来,宋杳音浑身抖了抖,一抬头,看到垣崇正眯着笑眼。

      阿宋?他们很熟吗?宋杳音头重脚轻地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能仰着菜色的脸望过去,两人隔着车窗一上一下对望着,在茫茫人海中透出唯美又别扭的风情。

      正唯美着,垣崇却偏开了头,换了几口气才勉强吩咐道:“先去城中客栈落脚。”

      他嫌弃得太过明显,宋杳音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头更晕了。

      坐在车前的小车夫卞流儿总算有了反应,跳下车看着难民模样的宋杳音,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句整话。

      万江比他淡定,过来向宋杳音行了礼,“宋小娘子,宗主等您两日了。”

      宋杳音舔舔干裂的嘴唇,偷偷瞟车里的垣崇,揣摩他等下该用何种理由忽悠她,巴巴等她两日,总要有个说法罢。

      “上车来。”垣崇隔着车帘道,宋杳音才想说要走路松快松快筋骨,垣崇又指名道姓地说:“阿宋,上车来。”

      “阿宋”只好顶着一脑门子官司上了车,才进去便对上垣崇的目光。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生动又深邃,稍微用点感情递出一瞥,便能让人不自觉深陷。以往垣崇总是端着无悲无喜的架子,宋杳音才知道他认真看人时竟是这样迷惑人心。

      平日再沉稳谨慎,宋杳音也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姑娘,被俊俏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难免心神荡漾。

      不过她只允许自己荡漾了一小会儿,而后便忍着全身尴尬缩到了角落里。

      她颇为小心地收拢起浑身气息,连呼吸都极轻极缓,唯恐七日未沐浴的自己脏了垣宗主熏过香的衣角。

      垣崇看她憋憋屈屈的样子,往香炉里加了些香片,待香气燃起来才道:“坐过来也无妨。”

      宋杳音见香炉烧得着火似的,暗忖自己身上那点味道应该被盖住了,这才放开胆子伸展手脚。

      垣崇将桌案上的糕点推过去,忍着滚滚浓烟带来的窒息感道:“稍微用些茶点,你脸色很差。”

      此情此景实在诡异,两人矜持中透着熟稔,任谁都想不通他们是以怎样的定力忍住咳嗽在呛人的烟雾中对话的。

      盛糕点的碟子造型精致,茶盏也是上品,宋杳音自惭形秽地伸出手去,很快填饱了肚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宋杳音完全体会到了出门在外的不易,原本立誓不多拿人一针一线的她也升华了,别人给什么都能不眨眼地收下。在老苦主、冤大头垣崇面前,宋杳音良心过不去地稍微眨了眨无辜大眼,随即便完美地达到了眼黑心黑手黑的新高度,宛若新生。

      吃饱喝足又良心发现的宋杳音总算空出心思客套一番,向一脸若有所思的垣崇问道:“垣宗主,您怎的到了庐陵,走亲访友吗?”

      其实她想问万江说他在等她的话是真是假,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了。

      垣崇拨拨香炉,等烟雾散了些才道:“我要去建康,你呢?”

      “巧了,我也是。”宋杳音露出十成十的假笑,心道这人真会明知故问,她明明告诉过他的。

      “既然你我都要去建康,不如搭伴同行?”垣崇顺水推舟。

      宋杳音继续假笑,“垣宗主,您对阿宋百般照顾,阿宋过意不去,实在惶恐。”

      垣崇好生看她一会儿,忽而笑道:“祭典那晚你已认出是我,对吗?”

      见他主动提及南海之事,宋杳音也不便再遮遮掩掩,“是,多谢垣宗主照拂。”

      “不必,顺便而已。”垣崇靠到软枕上,被香气熏得微微昏沉,声音透出慵懒随意,“北上建康之事并非诓你,女子孤身上路多有危险,你我同行,也算互相照应。”

      她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又穷又怂的弱女子能照应他什么?宋杳音默默咽下想要质问垣崇的冲动,趋利避害的本性让她无法拒绝他的提议,却也没那个厚脸皮立刻答应下来。

      看来她升华得不太充分,还应再接再厉。

      虽然这便宜是对方主动送上的,她就算一万个愿意,好歹也该摆出一副左右为难、盛情难却的样子。

      就在她酝酿情绪的时候,晃悠悠的马车停在一间客栈前,卞流儿掀开车帘,请里面各自做戏的两位尊神下车进店。

      从二楼窗户里探出来的店幡很是眼熟,四个金箔勾边的大字在日头底下熠熠发光,闪得宋杳音睁不开眼。

      玄踪客栈在庐陵的店面没有南海郡的豪奢,但规格摆设都不含糊,与那些连蟑螂都灭不干净的野鸡客栈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以宋杳音目前的财力估算,她一个人行路,怕是连野鸡客栈都住不起……于是她欲言又止地看看身旁的垣崇,恨不得立刻扒住他的衣袖再不撒手。

      垣崇莫名其妙地与她对视片刻,而后潇洒地荡着衣袖走进去,完全没看出她眼神中的悔不当初、迫不及待。

      掌柜毕恭毕敬地将一行人引到三楼,只见过道里前后排列六名窈窕淑女,在掌柜的示意下万分乖巧地行礼问安。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气,宋杳音才在马车上受了爆燃香炉的荼毒,鼻子已然承受不住,猝不及防地被熏出个响亮喷嚏。

      场面一时尴尬,还好垣崇出来解围,“我不用人伺候,都退下罢。”

      掌柜哪有不懂的道理,识趣地让众女婢退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将宋杳音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最后哀莫大于心死地告退。

      明眼人都知道人家在鄙视她不修边幅,宋杳音却无知无觉,全心全意地算计着怎样才能不露痕迹地傍上垣崇这位土豪。

      虽然掌柜很不理解宗主何以堕落到心悦一多日不沐浴且身有异香的女子这回事,但也丝毫不敢怠慢,垣崇不用人伺候,他便将人遣去伺候宋杳音。六名婢女使出浑身解数将她里外洗了个遍,末了将她滚刀肉似的丢在香脂堆里滚了一遍,又熏死人不偿命地给她套上一身香喷喷的粉嫩襦裙。

      这期间,端坐在隔壁客房看书的垣崇半个字都没看进去,全赖宋杳音接连不断的响亮大喷嚏。

      每当他稍微看进去两个字,宋杳音便故意似地一个喷嚏把他脑中才记住的两个字喷到天边去……卞流儿眼见自家宗主的脸色由白转红转青再转白,无比期待出去办事的万江赶紧回来,如此不正常的宗主他恐怕应付不来。

      被人一顿收拾的宋小娘子搓掉护身蚌壳般的老泥,露出里面珍珠般润泽的肌肤和美貌,像朵粉嫩的出水芙蓉,总算让掌柜死掉的心重焕生机。

      太好了,宗主没疯,一如既往的有品位。

      神出鬼没的万江回来后,四人便在热情掌柜的邀请下同用晚膳,每人桌案上摆放着各种菜肴,宋杳音眼睛绿得和面前的蔬菜一样,不清楚这位掌柜怎么安排的,难道看不出她瘦骨嶙峋连衣裳都撑不起来了吗?水煮青菜是几个意思??

      她鼻子打喷嚏打得几乎失灵,此时却小狗似的耸着鼻子闻到了垣崇那边的肉味,苦涩的眼泪已经在心里决堤,只面上装出一副青菜很好吃的做派。

      她眼神飘忽地盘算着,如果跟着垣崇必要每日受此惨绝人寰的区别对待,那还是三思再三思一下为好。

      她饿死鬼投胎却要保持矜持,真正矜持的贵公子垣崇却兴致缺缺,只吃两口便放下筷子,叹道:“太腻了。”

      宋杳音好死不死夹起一节竹笋,味同嚼蜡地附和道:“是腻了些。”

      万江和卞流儿不知所谓地看看这两个不知民生疾苦的人,果断风卷残云。

      万江尚能保持仪态,卞流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起饭来根本不顾别人目光,吃饱后还没出息地将盘中碎肉挑到嘴里,那满嘴油光的模样,直接把宋杳音看馋了。

      垣崇只吃几口便开始老神在在地发呆,宋杳音喝着粥,眼神黏在他剩下的荤菜上面下不来。
      一餐饭吃完,宋杳音灌了个水饱。

      她抚着空空肚子呜呼哀哉一番,最后趴到床板上企图用挤压胃部的方式对抗饥饿。

      “女郎,奴婢给您送宵夜来了。”

      天籁之音!宋杳音飞快打开门,朝来人露出得体的微笑,小婢女羞怯地解释道:“宗主见您晚膳用的不多,特命奴婢送食盒给您。”

      宋杳音伸向食盒的手顿了顿,只觉得心尖如被羽毛搔了一下,手指蜷缩起来。

      她拎着食盒坐到桌案前,犹犹豫豫地不敢打开。

      “该不会又是竹笋吧,真以为我吃素的吗?”她自顾自嘀咕,打开食盒的瞬间果断闭了嘴。

      鸡鸭鱼肉……垣崇这是把自己不爱吃的全送给她了?

      翌日清晨,略作休整的几人将离开庐陵走官道去往江州,此去路途遥远不说,万一倒霉催的遇上劫道的匪徒,怕是小命都要交待在路上。

      昨夜吃了垣崇送来的一食盒荤菜,宋杳音原本的几分动摇消失殆尽,想和垣崇搭伴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她这里一厢情愿地左思右想,垣崇却再没开口问过她要不要同行。宋杳音默默哀悼一番入了肚的鸡鸭鱼,心想恐怕要好长时间品尝不到它们美妙的滋味了。

      用过晨食,万江去牵马,卞流儿去赶车,只有她和垣崇无所事事地相对而坐。

      垣崇也不理她,不知和掌柜交待什么大事,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宋杳音一会儿想自己最好立刻走人,免得等下被垣崇甩在庐陵下不来台;一会儿又满怀希望地猜测,万一垣崇昨日的话只是试探,其实早已做好带她走的打算了呢?不然为什么在不知她音讯的情况下等她两日?

      “再过段时日就是雨季,届时道路泥泞,不好疾行,这几日加紧赶路,尽快去江州落脚休整。”

      垣崇边向门口走边与万江说话,目光扫到竖着耳朵偷听却岿然不动的宋杳音,心内戏谑不已,却定力十足地摆出疑惑不解的脸问道:“阿宋,你坐着不动,是不愿与我同行吗?”

      宋杳音这才站起来,亦步亦趋跟着垣崇登上马车,瓮声瓮气地道:“又要麻烦垣宗主照拂了。”

      “无妨。”垣崇闭目养神,也不看她,“旅途寂寞,带上你,权当解闷了。”

      宋杳音:“……”

      吃人家的嘴软,宋杳音没底气反驳,只能自我安慰地想,她白吃白喝的,认下怂又不会少块肉,以后再吃回来就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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