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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野兔 ...

  •   为赶在雨季前到达江州,卞流儿马鞭挥得飞快,赶路赶得犹如急行军。

      原本以为跟着土豪能享福的宋杳音全程捂胃,不敢吐在车上,只能靠定力忍耐。

      咽回去,咽回去……每当她快忍不住的时候,垣崇都会命卞流儿停车休整,然后兴致盎然地看她活兔子一样跳下车去。

      明知人家是躲进林子里吐个昏天黑地,垣崇还每回都在宋杳音吐完上车的一瞬望过来,那眼巴巴的模样,真跟多关心她似的。宋杳音憋闷地窝在角落,心想这人还真拿她解起闷来了。

      每当被人看戏看得窘迫难当时,宋杳音都要暗自翻着白眼想他这人不仅嘴巴古怪,心也毒,看别人笑话没个够,怪不得二十岁高龄仍旧孤家寡人一个。腹诽完接着吐,吐完再腹诽,全靠埋汰垣崇吊着一□□气。

      如此行了二十多日,宋杳音才养回来的红润小脸再次萎黄下去,连她自己某日在河边吐完,看见水中倒映出的脸时,都忍不住露出见他老母的鬼了的惊悚神色。

      宋杳音万万想不到,人生中第一次口吐脏字竟然骂得是自己……怪她,没事听什么不好,偏偏听见船上的糙汉子说浑话,还好死不死记住了。

      这一日,吐完回来的宋杳音神色尤其萎靡,垣崇察言观色,不知看出了什么,竟然破天荒地让卞流儿车赶得慢些。

      车速降下来,宋杳音胃里翻腾得不太厉害,可她心里的小抱怨却冒出头来,她见垣崇不痛不痒地望着窗外,酸酸地问道:“垣宗主,莫非您也晕车不适了?”

      垣崇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觑着她。

      宋杳音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全被看光了,欲盖弥彰地挺挺腰杆,又被胃里突起的翻腾压了回去,萎靡不振地靠到车壁上。

      垣崇见状,主动给她倒了杯热茶,解释道:“此处是寻阳郡地界,离江州只剩两日路程,接下来的路可慢慢走,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抱歉。”

      他如此坦然,宋杳音反而再说不出尖酸刻薄的话来,端起茶水喝了两口,胃里熨帖不少,于是,方才还在心头蹦跶的小抱怨便和它的主人一起怂了。

      人家对她救命又救穷,加紧赶路也是为了早日抵达建康,她不过吐了两回就起劲埋汰人家,这要是上天有灵,得以为她多不是东西啊。

      宋杳音琢磨半晌,看向垣崇的眼神不免带了愧疚,默默许愿老天爷这几日也恶心想吐,没工夫盯着她这个白眼狼。

      行路过快错过了官道上的驿站,只能在晌午时停靠在一处还算平整的空地上略作休整。

      万江不知从哪里翻出口锅,架起火堆,有模有样地开始野炊。

      卞流儿说去林子里打只野兔加餐,垣崇见有人做饭,便好心情地背着手在四周散步,欣赏青山绿水,只等着饭来张口。

      宋杳音平白无故占了人家多少便宜,此时正是略微报偿的好机会,她见万江一人劳累,便主动凑过去,笑道:“万阿兄,我来罢,平日在家做惯了的。”

      她这几日和万江熟稔不少,知道他比垣崇还要年长几岁,便改口叫他阿兄了。

      万江只有在垣星月叫他万四郎时才会毛骨悚然,至于宋杳音叫他万江或者万阿兄,都是能够笑纳的。

      “阿宋,我十六了,比你大一岁呢,你是不是也要叫我卞阿兄啊?”卞流儿拎着两只鲜血淋漓的野兔走过来,笑嘻嘻道:“你叫我一声卞阿兄,我分你一只兔腿。”

      兔子好可怜,宋杳音不忍地转过头,又是心痛又是愉快地唤道:“卞阿兄!”

      本在欣赏风景的垣崇脚下一顿,想起陶先生和他讲过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往事,突然觉得宋杳音和他们熟稔之后,实在变了许多。

      想当初,她求他相助时都是羞答答低着头,声音细弱得蚊子似的,哪有此时此刻这般声若洪钟、理所当然。

      饭做好后,垣崇揣着满腹笑料席地而坐,见宋杳音接过烤焦的兔腿吃个精光,笑意便弥漫到眉梢眼角,藏都藏不住了。

      宋杳音根本顾不得看他,吃完一只还想再要,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女子该有的矜持和脸面,只能喝着淡而无味的米粥,按捺住了。

      “给你。”垣崇将卞流儿奉上的半只兔子递过去,皱着眉道:“太腻了,我吃不下。”

      万江和卞流儿各自停下啃兔肉的嘴,不约而同看向自家宗主,那种震惊得不能自已的姿态,也很有见他老母的鬼了的风范。

      两人开始眼神交流。

      万江:“宗主不是爱吃兔肉的吗?”

      卞流儿:“难道今天烤得不好吃?”

      万江:“不可能,宗主方才还说闻着香呢!”

      卞流儿:“先别管这个,你看那兔子——”

      于是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垣崇手里举着的半只兔子,发现上面已经被人咬过好几口了,还有齿痕呢。

      把自己吃过的食物给旁人,那旁人还是名女子,如此不顾礼义廉耻的行径……他家宗主今日发的什么疯?!

      宋杳音见他二人神色,颇为不明所以,心想不过半只兔子,还是他家宗主主动给的,不至于这般容不下罢。就算容不下,已经做好虎口夺食准备的宋杳音依然顺从本心伸出手,接过来吃光了。

      垣崇见她只顾得吃,心里突然就起了点不是滋味的滋味,旁人分她只兔腿就能换来一声阿兄,他好歹给了半只兔子,怎么不见她有个表示?

      于是心内不大熨帖的垣宗主盯着宋杳音满是油光的嘴巴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也没等到这张嘴做出除了嚼东西以外的动作,忽就甩着袖子走开了。

      宋杳音对垣宗主的小情绪丝毫不知,吃完擦擦嘴,满足地跟在他身后,奉上迟到的谢意: “多谢垣宗主分我兔子。”

      垣崇停下脚步,回头冲她冷冷说道:“你非我垣氏中人,不必随他们喊我宗主。”

      “那叫什么?”宋杳音为难地拽拽腰上的穗子。

      已经意识到自家宗主今日不太对劲儿的万江和卞流儿凑过来,假装在找什么东西,实则听起了墙角。

      垣崇也不避讳,意有所指地问:“你不是叫他们两个阿兄吗?”

      宋杳音心想那怎能一样,万江和卞流儿是垣崇的属下,她与他们身份差得不多,喊阿兄也算合理,可垣崇却是高高在上的一宗之主,还于她有救命之恩,怎能如此亵渎?

      “那不然喊您……”宋杳音不知他哪条筋搭错,只好斟酌着唤道:“恩公?”

      咔吧一声,垣崇脚下的树枝断了。

      宋杳音看看惨烈的树枝,懂了,怯怯地闭上嘴,决定暂时不和垣崇说话。上了车后还在忧愁,这位神仙不让喊垣宗主,又不让人叫恩公,这到底想让她如何是好?

      听完墙角的万江和卞流儿均是半天没缓过来,以这二人对垣崇的认知,见了方才那类似于男女调/情的场景,都觉得不是他们眼瞎了,就是他家宗主疯魔了。

      两种可能都不容乐观,于是接下来的路程走得颇为缓慢,赶车的和骑马的都有些心事重重。

      垣崇已然恢复一贯的清冷做派,不是看书就是闭目养神,活脱脱无欲无求的样子。

      被他一句话折磨得绞尽脑汁的宋杳音不无愤懑,却耐着性子忍下,不敢再招惹这位阴晴不定的大龄孤寡。

      沿途并无驿站可供落脚,只能不断赶路,落日前停在一处勉强鹤立鸡群的小客栈歇息。

      此处虽不是荒郊野岭,但与人口稠密的郡县相比仍是穷乡僻壤,客栈的二层小楼看上去摇摇晃晃,宋杳音担心自己用力呼口气就能把它吹倒。

      旁边还有两三家更破落的小客栈,看上去就很便宜的样子,过往行人图省钱都去了那几家,反倒这间稍微体面些的门可罗雀。

      整间客栈只有他们几个客人,宋杳音担心这是黑店,想提醒垣崇换一家,可想到他正发着邪火,就果断闭嘴、听天由命了。

      反正他们连那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都能应对,应该不会搞不定一家黑店吧。

      不过宋杳音还是不太放心,放好行李后独自到院子里溜达,一边打量客栈可有不同寻常之处,一边朝两侧山坡张望。

      那晚万江吹完骨笛,垣氏家兵就是从高地奔袭而来的,宋杳音想,垣崇出这么远的门,肯定有家兵隐秘跟随,不可能只有万江和卞流儿两人保护。

      垣崇若知道她有这个侥幸心思,肯定会极其直白地告诉她:“你想多了,真就只有他们两个。”

      他此次北上建康实属秘密行事,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和踪迹,就算需要人手,也必须到达郡县城郭后再着手联络,玄踪客栈才不会开在这样犄角旮旯的地方。

      再说此去不过千里路途,他才没那么不成器竟要成批的家兵随他跋山涉水的护送。

      至于上次搭救宋杳音所调集的家兵,不过是因为玉娘子和垣星月恰好在附近。她们女眷出门,垣崇总会拨出人来护送,至于他自己,仗着年轻气盛和袖中软剑,从来都是如非必要,绝不轻易调遣家兵。

      一无所知的宋杳音神神道道地朝山坡上望啊望,脖子都快抻断了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捧着一颗盲目相信垣崇的心赞叹道:“垣氏家兵果然非同一般,藏得够深!”

      “你在做什么?”

      垣崇清冷中带着疑惑的声音飘过来,宋杳音顿时心虚地摆摆手,假笑道:“看风景啊,此处风光甚佳。”

      她说的风光甚佳莫非指院门口那两棵歪脖子桑树?或者桑树底下咩咩乱叫、到处啃草顺便排泄的老山羊?垣崇欲言又止,而后不敢苟同地转身回房。

      宋杳音颇为乐观地耸耸肩,不就是招人烦么,她都习惯了。

      万江出来喂马,见宋杳音在院中站着,问道:“阿宋,宗主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宋杳音不解。

      “宗主的衣袖被楼梯上的木刺刮坏了,我见他出来寻你,以为要你帮忙缝补呢。”

      垣崇可能是不想耽误她看风景吧……宋杳音好笑地摇摇头,回道:“我这就去看看。”

      宋杳音快步上了二楼,见垣崇的房门微微掩着,好奇心作祟下没忍住偷窥起来。

      缝隙很小,只能看到正对着门口的矮几和蒲团,垣崇正端坐在蒲团上。

      他似乎在思考,片刻过后却站起来,背对着门口,缓缓脱下了宽大飘逸的雪白外袍,露出深藏在内的劲瘦腰身。

      漆黑墨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有几许发丝黏在他外露的半截手臂上,衬得他手臂上的皮肤愈发白皙透明,隐隐能看到腕上青色的血管,显露出独属于男子的有力脉搏。

      宋杳音看得呆愣,只觉一股热血冲到头顶,发出啾的一声尖叫,震得她半晌没回过神来。

      “阿宋,你偷看什么呢!”

      好巧不巧,卞流儿出现在宋杳音身后,还鬼吼鬼叫将她做的好事宣扬了出来。

      “我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宋杳音惊慌失措,用力挺直腰板,彻底将虚掩的房门撞开了。

      垣崇正转过身,见状停下系腰带的手,与做贼心虚的某人面面相觑。

      宋杳音恨不得死给他看,垣崇不知看没看懂她的决心,坦然地拾起落在地上的外袍,递过去,“衣袖破了,劳烦你帮忙补补。”

      宋杳音抓起外袍就往外跑,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卞流儿挠挠头,看看面前这个,又看看逃走那个,不明所以地问:“宗主,阿宋到底怎么了?我就拍她一下,不会下手太重,把她拍傻了吧?”

      垣崇给自己倒了杯茶,入口是浓郁到散不开的苦涩,他却怡然自得地勾唇一笑,很有些舒坦地回道:“谁知道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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