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微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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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微霁
天色已然黯淡，雨却依旧滂沱。
屋顶的裂缝在好几个时辰前就已被一片暗黄晕染，此刻隐隐听得到水珠滴落的声音。地上放着一个浅盆，三娘拿来的，用来接水。
“啪！”水滴砸在水盆盆底，清脆的声响。
落弦翻了个身。
身下的床铺很硬，躺下没一会就觉得背后的骨头咯得慌，翻身，轮到屁股上的骨头被咯着，忍一会，再翻身。
只是身上的被子相当重，只重不厚，几乎可以压死人。
“小落，你可以消停会么？”柳汀的声音有点闷。被子有股说不清的味道，有点像风干的咸肉，闻得多了头昏脑胀。
三娘把柳汀和落弦安排在一个房间。不是说村里的屋子少，人都跑光了，空屋子自然很多，只是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夜里黑灯瞎火的，两个人挤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啪！”落弦彻底摊手摊脚砸在床上，“啊！”忍不住哀嚎，一骨碌坐了起来，尾骨被狠狠地挫了一下。
肚子里是之前三娘端来的米饼，也许吞得有点快，哽得难受。
很干的饼，硬得几乎可以咬裂牙齿，伴着阵阵发酸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
可惜，连这么点饼都是三娘挨了不少白眼才找来的。
“吱呀——”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门内门外都是漆黑一片，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小小的轮廓。
“叶子？”连柳汀都从床上爬了起来，“你怎么来了？三娘呢？”
“娘去找村长了。”村里的人连灯都舍不得燃，于是天一黑就往床上钻。小丫头却是对房间的陈设熟悉的很，即使摸黑也能轻易摸到床边。
其实房间的而陈设很简单，就一个土砌的床形物体和靠墙放置的方桌，连椅子都省了。
“那么晚找村长？”落弦直觉对那个干瘪老头没有好感。
“其实，村长爷爷不赞成姐姐们留下，说什么他们的处境已经够艰难了，没能力再负担三个外人。”小丫头说着忽然转了转眼珠，往窗外偷看了一眼，又黑又亮的眸子即使在一片昏暗中依旧灵动，“我偷偷跑到村长爷爷房门外面偷听到的，姐姐千万别告诉我娘，娘会打我的。”
依旧是略略沙哑的童音，却是刻意压低了一些。
“不会，我们怎么会那么多嘴。”
落弦闻言回头看了柳汀一眼，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听出一丝勉强。
柳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遭人白眼的待遇……
“柳姐姐，叶子可以和娘一起跟着姐姐去殷城么？”小丫头却是一点都没觉得不对，如果光线够亮，一定能看清眼底灵动之下的期盼。
“当然可以。只是这一路会很苦。”柳汀伸手，想摸摸丫头的脑袋，却不小心落了空。
夜色渐浓，在漆黑的房间里视物越发困难。
“小叶说姐姐们可以留在村子里，他去宋家找人来接姐姐。”
“小叶？”落弦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字会从小丫头的嘴里冒出来。半晌才想起她们一行还有一个叫小叶的家丁……他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小丫头一开始防小叶不是跟防狼似的。
“原来叶子你是替他传话来的——”两个人的名字太像，柳汀的舌头有点打结。当然，小叶是姓叶而不是单名一个叶字。
“姐姐觉得——小叶说得不对么？”
“……等天亮了雨停了再说吧。”
“恩。小叶还说，殷城那边有人会来接的，所以想明天一早上路。”
“明天一早？”柳汀心里不由咯噔，“要是那么大的雨也去？”
“不知道——”一个小孩可以一下子说清楚那么多话已属不易，“阿嚏！”缺少植被水域的地方，夜里的温度一向很低，外加下个不停的雨，冷意不住蔓延。
柳汀把厚重的被子抬起一角，把小丫头一起裹进来，刚好夹在她和落弦中间。
落弦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避免小丫头冰冷的皮肤碰到自己。
她其实一直不怎么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以前小七半夜偷偷爬到她身上被落弦一脚踹下去过：“宋家可能会派人出来找，小叶应该不想跟他们错开。”
“这样——”
小叶到底还是去了。
不过幸好，大雨在接近四更天的时候停了，甚至一大早还出了太阳。
可惜，看到这太阳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只有落弦和柳汀。
坑坑洼洼的泥地，积满大大小小的水坑，阳光一路铺陈，洒上一层淡淡的金。原本黄褐色的土墙早已没有了原本的色泽，深浅不一的水痕一路晕染，伴着蜿蜒的裂痕。
昨天匆匆忙忙跑进村，甚至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好好地看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破村子。不会存在很久的破村子。”三娘跟着落弦的视线一路轻扫，淡漠的神情，只有说话的调子里依稀藏着一丝惋惜。
“三娘，我能不能很唐突的问一个问题？”
落弦不由挑了挑眉，微微侧过脸去看身旁的柳汀。柳汀虽然一直都是一副温婉摸样，但用这样慎重的口气说话还是第一回。
淡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只是，看在落弦的眼里，却有种莫名的惆怅。
是被三娘的情绪感染了么……
“柳小姐尽管问。”
“三娘，这次带叶子离开，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你们，还会回来看看么？”即使已经是一片荒漠戈壁。
原本明亮的光线忽然被一片薄云略略遮掩，瞬间黯淡了几分。
“……回来么？会，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虽然我对于这个村子没有过多依恋，可感情总是有的，几十年，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三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屋子，门关着，小丫头一觉睡到现在还没醒，“至于叶子，看她自己吧——”
落弦的心猛然一紧，柳汀的意思是想回家了么？
“三娘，你们到殷城以后有要去的地方么？”赶紧岔开话题。
“到了再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带叶子继续往北。”
“往北？那岂不是离边境越来越近？最近和乌国的战事——”柳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连落弦都在一瞬瞪大眼睛。
无数人都在往南边跑，居然有人想带着孩子往战火纷乱的地方跑，岂不疯了……
“孩子她爹有个非常重要的朋友，大概在殷城靠北的一个镇子。她爹临走前很多次提起那个人，说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再见一面，多年的老朋友，一别再无音讯。就算是完成孩子她爹最有的愿望吧。”三娘叹息，把昨夜放在屋檐外接水的盆子一个一个收起来，“更何况，那个人在叶子刚出生时到我家来过，还硬要做孩子的干爹——结果高帽子带了居然不做事！”
柳汀掩唇。
落弦转身。
都是没有习惯在人前喷笑的人。只是她们实在没想到初见时特别严肃认真的三娘居然会盯着张一本正经的脸在人背后说坏话。
大大小小的钵盆被挨个收起，接了一夜的雨水聚拢起来也不过浅浅两个盆。
“这些水，够我们挨几天了。”
柳汀微微叹了口气，环顾四周。
几个老人颤颤巍巍的从自己的房子里走出来，重复着三娘之前的动作，只是越发艰难。
“他们——”柳汀想帮帮那些人。
“别去。”三娘异常干脆的阻止了柳汀的脚步。
“可是他们——”
“柳小姐，尽管您现在身上穿的是和我们一样的粗布，可是，那些几乎成精的老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您的身份。单凭一双手，就一目了然。连叶子都没有您那么白，那么细致的手。”
三娘很随意的挥了挥自己的手。
干裂粗糙的皮肤，纹路蜿蜒。手背上还有无数细小的口子，甚至分不清是干裂的，还是擦到了什么伤着的。
柳汀有些尴尬，两手不自觉的在背后交叠。
“他们虽然年纪大了，不会真正伤害你们，但是很可能会说些不怎么中听的话。何苦呢，自己吃力找罪受。”
“……”柳汀低头，说不出反驳的话。
落弦向前走了两步，拍了拍柳汀的肩，替三娘搬起叠在一起的钵盆：“放屋子里么？”
“就摆在角落里。”
轻手轻脚的进屋，深怕吵醒依旧睡得天昏地暗的小丫头。也许是昨晚闹腾得惨了，这丫头睡得特别实。
“砰！”手下不小心一滑，最下面的盆笔直地栽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动静。
床上的小丫头却只是喃喃地说了什么，然后翻了个身，继续不省人事。
“呼，吓了我一跳。”落弦从房间里退出来，顺手关上门。
“放心，那丫头醒不了。”
“真羡慕那小鬼。”柳汀轻轻的笑，只是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眼睛下是很明显的一晕黑，昨晚折腾一夜的代价。
叶子离开她们房间就已经很晚了，再加上陌生的环境，极硬的床铺，厚重的被子，落弦不时的翻身。总之柳汀渡过了相当难熬的一夜。
“你睡不好？”三娘仔细端详柳汀的脸色，深深皱眉。
“经常这样，看过大夫吃过药，都不怎么抵用。”
“等等，我去房间拿个东西给你。”三娘似乎猛地想起什么，飞快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伴着压抑地翻箱倒柜的声音。
“这个，给你。”半晌，三娘才从屋里出来，手里是一只小小的荷包。
荷包正面刺绣的针脚相当细致。
“这是什么？”柳汀接过，却是一脸莫名。
“里面是一种花的种子，这种花的香味可以治头疼，治睡不着之类的。记住要临水而种，否则很难存活。”
“这花可以治病？”落弦盯着瘪瘪的荷包满眼疑惑。
“这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应该有用吧。这个村子常年缺水，根本没有临水的地方，所以我也从来没有种过。如果柳小姐愿意试试的话请收好。”
“恩，谢谢三娘——”
小小的黑色的种子，似乎还夹杂着别的什么，落在柳汀的手掌上，略略粗糙的手感。
“对了，据说，这花也很漂亮。”
“它叫什么？”
“映离。其实这是两种植物的种子，紫映和悠离。只是它们需要合在一起种，因为紫映含毒，剧毒，只有悠离可以解其毒。”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微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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