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苏零

10、十 风沙

　　十 风沙
　　尘沙漫天。
　　蒙住眼睛的手漏出一线，却只有一片苍茫。
　　那群流亡的人拿走了落弦替柳汀准备的所有衣服食物。银两落弦倒是一直揣在身上的，只可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中，这玩意还不如一壶尿来得有意义。
　　那辆马车因为同时被太多人挤进挤出，在一串崩裂声中，化作木板一堆。拉车的马也早已受惊跑得没了踪影。
　　于是富家千金也沦为难民一族，徒步在荒地上艰难跋涉。
　　“终于要下雨了么？”干裂渗血的嘴唇缓慢开合，已然不年轻的女人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天空，眼角的细纹死死蔓延。
　　一个多月来澄澈的不像话的天空终于乌云密布。
　　可惜说话人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小女孩把脸埋进母亲怀里，却在下一瞬被母亲拎着残破的衣领被迫把头抬起来。
　　“夫人，小孩走不动了，您体力不支的话，我来抱孩子好了。”小叶实在看不下去，向小女孩伸手，示意她到自己这边来。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眼陌生的叔叔，又看了看自己一脸漠然的母亲，复又向母亲靠近了些，不理会小叶的手。
　　“站好了，不要东靠西靠，你没骨头么！”女人忽然瞪起了眼睛，对着女孩狠狠训斥。
　　“夫人，您——”柳汀看着小女孩眼里的一片迷蒙，却强忍着没有掉泪，心下不忍。
　　“很对不起，小姐您是好心人，您的恩情，妾身感怀在心。”女人微微欠身，“……只是，妾身没有能力让孩子过上好日子，只能尽力让她学会自己靠自己。”
　　“……”柳汀无言。
　　右手忽然被人轻轻握紧，回头，对上落弦的眼睛。
　　温暖的触感顺着碰触的掌心缓缓蔓延。
　　“小姐，这天看起来不太妙，我们要找个地方躲躲么？”小叶的声音把大伙的思绪拉到最实际的问题上。
　　云层压得越发低实，风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柳汀环顾四周，一片荒原戈壁，看不到一处可以避雨避风的地方。
　　“还有一半的行程，如果马车没有被毁的话，再半天就能到殷城。”
　　“这附近还有城镇么？”柳汀不想听没有实际意义的假设。
　　“大的城镇没有，小的村庄的话——”小叶的视线落在那对母女身上。
　　“我们的村庄确实离这里不远。我们曾经的村庄。”女人的脸因为饥饿缺水而干裂消瘦，此时更是蒙上一层灰败。
　　“村子里还有人么？”落弦知道她这话问得有点废。
　　“有。老得走不动了的人。他们即使离开了，也走不出这片荒地。”女人深深得看了落弦一眼，眼里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其实关于这个村子有很多不好的传说。周围的城镇都有充足的水源，多产的土地，而被夹在中间的这片洼地却是如此贫瘠，常年缺水。所以好几代人以前，就想要迁离这片土地。”
　　“可是你们没有走。”
　　“不，走了一批。留下来的，都是舍不得这里的。虽然穷，但那时候不至于活不下去。可是现在——”女人看了看依旧乖乖站在一旁的小丫头，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常年没有足够的食物，使得小丫头看上去特别瘦小。
　　“其实我们应该早点离开的，如果那样的话至少还能带一定的干粮盘缠，不至于如此狼狈。可惜我们一直在犹豫，因为，那些上战场去的人们，如果他们回来了，如果我们离开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夫人——”落弦想说些什么，安慰也好，活跃气氛也好。只是那从来不是她擅长的。
　　“其实去那里躲雨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一滴水滴狠狠地砸在地上，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迅速渗透入干裂的黄土，晕出很大的一片。
　　那个女孩被小叶一把抱起，跑在最前面。
　　小丫头的膝盖之前摔破了，一瘸一瘸怎么都跑不快。小叶忍无可忍，直接无视掉了丫头的母亲，几乎是一把把小家伙扛起来的。
　　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这次倒没说什么，只是紧紧跟着小叶。
　　“柳汀，还好么？”落弦拉着柳汀跑在后面。这是落弦第一次感激她从没有穿裙子的习惯，这不，看着柳汀提着长裙跑两步绊一下的样子，实在庆幸极了。
　　“还——行——呼——”从来没一口气跑过那么多路，柳汀除了大力喘息已经几乎没了其他行动的能力，却还要逼着自己迈开步子。
　　甚至还要记着提起裙子。
　　雨点越来越大，砸在脸上几乎可以感觉到飞溅起的水花第二次砸在脸上的细小触觉。
　　冰凉的雨滴砸得人一片混乱，自然连带冲掉了那些略路沉重的思绪。
　　“等我们到了那个村子，把衣服脱下来绞出来的水应该够浇地。”
　　“你——”柳汀想笑，脚下却是狠狠一绊，瞬间失去重心。
　　落弦见势赶紧用力一拉，于是往地上栽的人改变方向往人身上栽，还好落弦站得稳，没被一起扑到地上去，却也被撞得狠狠一踉跄。
　　之前被好几个人踹过的小腿一瞬的刺痛，不过幸好，稳住了。
　　“我——第一次发现——这裙子真碍事。”柳汀有一瞬的尴尬，赶紧稳住身体。
　　幸好雨水朦胧了视线，落弦看不见她微红的耳根。
　　“你可以选择让它不碍事。”
　　“什么？”雨点越来越密，使得所有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朦胧不清。即使落弦就站在柳汀身边。
　　“嘶——”布料撕裂的声音，被恍如倾泻的雨声覆盖，走在前面的人并没有听到。
　　“喂，你！”柳汀自然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狼狈样，赶紧压低了声音。
　　“放心，撕得不多。这样就不会踩到裙子了。快点，雨太大了，再淋下去会着凉的。”

　　不知跑了多久。
　　眼前出现了一块平卧的大石。上面应该有字，可惜早已风化殆尽。
　　村子里是意料之中的断壁残垣。
　　只是那些用黄土堆砌出来的房子比想象中的更要年代久远。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捧着一个瓦罐走入雨中，艰难地弯腰，颤颤巍巍地把手里的瓦罐和一溜的盆缶排齐，一手捶背一手扶腰，起身的异常艰难。
　　却在看到由远及近奔进的一行人的时候瞪大眼睛。
　　“三娘，你怎么——”视线更是在扫过那个女人的同时满是诧异。
　　“叶子摔了一跤，我带着她没能跟上队伍，刚好遇上这几位找地方躲雨的客人，就把他们带了回来。”三娘不知为何没有把真实情况告诉老者，只是边说边有意无意回头看了一眼，给了柳汀一个眼神。
　　落弦有些奇怪，瞟了眼身旁的柳汀，却完全看不出异常。
　　雨水完全打湿了她的头发，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完全贴在脸上，虽然狼狈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应对老者不时的打量。
　　身后的一大一小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事。“叶——”小叶瞪大眼睛，却只说了一个子就被落弦回头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小丫头依旧窝在小叶怀里，闻言把脑袋钻了出来，凑在小叶的耳朵边：“我叫夏叶，娘一直叫我叶子。”
　　第一次听到小丫头的声音，完全不似一般小女孩的尖细清亮，反而透着一种奇怪的暗哑。
　　只是奇怪，却不难听。
　　“快点进屋吧，我去找找有没有干布之类的。”三娘似乎又和老者说了什么，柳汀没有去听，没一会就听到三娘招呼他们。
　　“谢谢，打扰——”柳汀冲着老者微微欠身。
　　老者却只是挥挥手。似是站得久了腰部酸疼得厉害，右手只是象征性地挥了挥，便又捶起了自己的腰。
　　“叶子，我问你，那个老头是不是很讨厌陌生人？”不要说柳汀，连落弦都感觉得到其中不怎么善意的态度。
　　“村长爷爷很吓人，叶子不喜欢他！”小丫头回答得斩钉截铁。
　　说完还回头看了看老者是不是已经离得很远。
　　“他是村长？”
　　“对。他只是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想法有些古怪。放心，他害不了你们。”三娘忽然从另一扇门冒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好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先擦擦，然后找合身的把衣服换上。”
　　这个害不了有很多层意思，心地善良的人不擅长作恶事自然害不了，心肠歹毒的人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脑筋不好使，即使想害还未必害得成功。
　　柳汀落弦对看一眼，她们不是很明白三娘的意思到底是哪一层。
　　“这天估计你们今天是别想上路了，不如好好歇一宿，明天再想办法。我去帮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好东西是不可能有的，希望能找点东西稍微垫垫。”
　　“三娘，有药么？”柳汀指着叶子摔破的膝盖。
　　“哪里来的药。我再去找块干净的布，稍微擦一下就好。”
　　“……”

作者有话说

　　卡死我了。。。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