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帝歌》长羚街23号

9、城歌

　　“陛下，微臣今日求见，是想向您举荐一个人。”这里没有外人，江圣阳说话也就开门见山了，“如今我们这边再不能有任何闪失，陛下的安危是如今的重中之重，总要多个身手高绝之人贴身护您周全才好。微臣长子自幼在微臣岳父身边长大，岳父大人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星辰宗宗主，因家族里人丁不算兴旺，故而很是重视犬子，犬子在岳父身边习武十余载，武艺尚可保护陛下一二。”
　　他这一番话说的简洁明了，熙澜听了目光一闪，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身后的于公公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收回了目光。星辰宗，这个宗门的名号在江湖上可是如雷贯耳，那是世人皆知的超一流势力，创立星辰宗的墨家更是其中的核心。星辰宗传承了数百年，如今的星辰宗宗主墨老先生是江圣阳的岳父，这件事情她很早以前就知道。江圣阳的原配妻子出身江湖墨家，墨夫人为其诞下长子，不多久便染病而亡，后来的续弦是个帝京的官家小姐，又为他育有二子一女。
　　“江大人的长子，朕记得好像叫做城歌吧？”熙澜的记忆里原主并没有怎么见过江城歌，头脑里也只留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罢了，之所以还能记住这名字也不过是因为他好听。
　　“陛下好记性，这正是犬子的名讳。”江圣阳见她对自己长子很感兴趣立刻趁热打铁，“城歌不日便会回京，届时陛下可教人试探试探他的身手，想来他能被岳父当星辰宗的宗主从小培养到大，也不会是全无本事的。”
　　江圣阳这话既是说给熙澜听的也是说给她身后的于公公听的，这些人会全力守卫陛下是不错，可他还是怕贺兰家的那些人钻了空子。如今这个节骨眼上，陛下但凡出宫就必有被刺之险，还是让自家长子寸步不离地保护比较好。
　　熙澜无声地叹了口气，左手习惯性地支持下颔暗自思索，能得星辰宗的少宗主保护，那可不是谁都可得的礼遇。然而问题也出在他是星辰宗的人身上，江湖中同样有纷争和牵扯，且不说那边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墨老宗主会愿意让自己的继承人参与到朝廷争斗里，时时处在危险之中吗？
　　“少宗主虽出身江府，可也已是半个江湖人，江湖之人牵涉朝中，这先例开了恐怕不好。”熙澜考虑了一阵并不看好这样的安排，“再者，你让少宗主回京做朕的贴身护卫，想必墨老宗主也并不支持吧？”
　　熙澜所说这一番话，江圣阳听得一阵苦笑。陛下提出的疑难他好歹也算解决了，不然他哪能过来向陛下举荐人？只是陛下也猜得没错，此事他一开始去求岳父大人时毫不意外遭到了他们的激烈反对，墨家人对他一直以来不重视城歌心里有疙瘩，现如今一有事他又要拿孩子上去顶缸，干的还是随时可能掉脑袋的活计，他们堂堂星辰宗的少宗主，可不是生来就为了伺候皇帝的！
　　那些毫不留情的话语说得他满脸尴尬，最后却还是他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长子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听从他的安排。他知道这孩子的心思，城歌虽不在朝廷权力中心也不可能完全脱离这里，如果陛下身死那么江家也要跟着崩塌，这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陛下请放心，岳父也答应了此事，并且没有限期，犬子可以一直伴驾左右。”江圣阳为皇帝办事自是一切都已处理妥当，“诚如陛下所言，犬子是半个江湖人，可还有另一半是帝京官家公子，他的情形特殊，天下间没几个人能和他一样，倒也开不了什么先例。”
　　这话说得倒不错，熙澜听了也不能反驳什么。只是此事到底需要她斟酌一番，“朕回头会好好想想，今日天黑之前给你回复，你先回去吧。”
　　“既如此，那微臣等候陛下的回应，微臣告退。”虽然熙澜没有当场答应，但江圣阳并不灰心，如果陛下随便应下了，那反倒是没把他说的当回事。如此，正好。
　　待江圣阳走后，熙澜微垂下头握住了椅子的扶手细细地来回摩挲，半晌，她才突然开口，声线清冷无波：“于公公，星辰宗可靠吗？”
　　于孟连站在她身后抬头看她一眼，“可靠。不过如果您应下了，来的也不是少宗主，只是江城歌。”
　　“我知道。”熙澜丝毫不在意这些，“只是他的能力摆在那里，如若他来了不听你们的，该当如何？”
　　于孟连心头微惊，双目瞳孔微微一缩，“无妨，他只需听陛下的就好。”
　　“嗯，记住你说的话。”熙澜的声音不见波动，她把身子向后仰靠在整个椅背上，阖上眼睛不再言语。
　　于孟连神色复杂地看了熙澜半晌，双手向前合拳躬身行礼：“恭喜陛下得高手相助。”
　　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熙澜睁开了眼睛，目光却并不看他，“恭喜什么，朕还没有答应此事。”
　　嗯？于孟连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了，她之前问了他那个疑题，难道不是已经决定留下江城歌了吗？可如果不是，那这位到底想不想收人家做贴身侍卫啊？
　　可惜熙澜是绝没有兴趣为他解惑的，“你先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是。”熙澜不解释他也问不出来什么，只能搁在心里自己想了。
　　于孟连退下得悄无声息。御书房里炭盆不间断地燃着，殿外风雪细细地落下，熙澜闭着眼睛默默地靠坐在太师椅上，一切都那么静谧舒适。
　　忽闻有衣角划过地面的细微声响，熙澜正纳闷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耳聪目明了，一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到鲜红镶黑的华美衣角，熙澜心脏不可抑制地跳了跳。她勉强压住心头的悸动，视线缓缓上移，门口长身玉立的那人朱唇微启无声轻笑，一双璀璨星眸正定定地看着她。
　　再次见到这个如此令人惊艳的少年，熙澜不争气地心跳得更快，面色反而在极力掩饰下变得僵硬。自那日她昏过去后便再没见过他，今日再见，她隐约知道他过来这里做什么。想到此处，她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开了口：
　　“你来了。”
　　“几日未见，陛下的气色倒是好了些。”燕倾逆光踱步而进，玄黑的衣摆轻轻拂过地面，“近日雪景甚美，陛下倒不如出去看看。”
　　熙澜一听倒是巴不得立刻出去，她虽怕冷，但这人的气场实在太有压迫性，跟他一起待在御书房里她浑身不自在，倒是去外面走走还会好些。当下她裹紧大氅起身，两人一同步出御书房在长廊下慢慢地走动，借着这里的地势俯瞰下面的茫茫雪景。
　　雪日虽冷，但在高处眺望赏景却还是不错的。熙澜深吸一口新鲜的冷空气，让自己头脑更清醒一些。
　　“观陛下今日情形，应是有事还悬而未决，不如说出来，我大抵是能帮得上些忙。”燕倾的声音从来都不疾不徐，恍如小溪缓缓流过心田那般让人舒服，熙澜下意识眉眼一舒，原本需要在心里斟酌半天的话自然而然地说出：“你觉得朕身边多一个顶级护卫，一言一行皆只听朕的号令如何？”
　　这是明目张胆的试探，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熙澜懒得和燕倾这种人打云雾牌，他们往往能一眼看穿你的真实意图，遮掩不过是白费力气。
　　燕倾知道她说话坦诚，却没想到她坦诚得如此直白，这倒是她比陆瑶多出来的一份好处。这世上敢于如此坦诚的人不多，燕倾找她也本就是为了此事，自然不必拐弯抹角：“陛下能扩展己方势力自是甚好，依我看陛下答应就是。”燕倾转眸看向她，“朝中之人并不知晓陛下的机密，于公公那边也不能让他们窥见。这其间的机会，望陛下能把握。”
　　这话说得熙澜心中一动，但她也有自己的顾虑：“星辰宗的少宗主是什么实力你应该有自己的考量，有他在朕身边以后你恐怕很难及时掌握朕的动向，你当真无所谓吗？”
　　熙澜的语气微冷，双方暂时没有利益冲突并不代表他就是自己完全的盟友，她不信燕倾不想掌控她。
　　“陛下犹豫原来是为了这个。”燕倾话是这么说语气却不见半分惊讶，显见得是早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相比于掌握陛下的动向，如今还是陛下的安危更重要，我既无暇抽调自己的人保护陛下，又何必阻拦陛下收人呢？”
　　“更何况，”燕倾转身负手而立，目光俯瞰廊外的茫茫雪景，周身无形中形成了强大的气场，“我要达到的目的，无论怎样都能达到。”
　　熙澜心中受到了震动，她怔怔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半天不再言语。
　　巳时刚过，宫里派人到江府传陛下口谕，同意江城歌入宫伴驾。江圣阳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给出了回应，虽是惊讶却到底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