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135、一三五、去而复返

　　命令来得仓促，给出的时间同样非常紧迫。三天之内就要出发，基本上等同于轻装上路。刘权那边手忙脚乱。他本来就能力有限，身边又没什么得力的人帮忙，府里的仆人又对他十分怠慢。我看不过去，只好抽空帮他理出一个头绪。他照着我给他的清单一件一件事情安排下来，这才好一些了。

　　我自己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一向行李不多。跟青儿说明之后，她仍然表示愿意跟着我，很坚定地表态说我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我心里为难，稍作犹豫，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的想法是姑且让她跟在身边。出发前的时间太仓促，再加上赵云最近一个月都不在成都，我就算想把青儿退回去，也没法擅自做主。

　　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自己目前的财产竟然十分喜人，远比我预想的要多。这些财物随身携带颇有几分累赘，存放在刘权府上我又不放心，干脆横下一条心，到集市上那家器物店，把之前看中的那块南红玛瑙的坠子给买了回来。一年过去了，那块南红竟然还在店里摆着。不知是老板开价太高，还是少有人识货。我用七匹蜀锦的价格买下了这块珍贵的玛瑙，也许是挺贵的吧。但比起曹叡送我的那枚他自己贴身佩戴多年的平安玉扣，也就不算什么了。

　　买下南红玛瑙让我的行李又减轻不少重量。出发的时候，我只有一个不大的木头箱子，放着一些四季衣物和少量财产，其它几乎什么都没有。青儿的行李也不多，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干练的人。刘权倒腾了半天，行李却也没带多少。他本性不是奢侈之人，再说这次上任也不知道要待多久，说不定很快就能回来，成都城内的府邸也并没有说要腾出来，因而他也没带特别多的东西。我们真正做到了“轻装出行”。

　　出发这天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弄得我们心情都不太好。这个赴任毕竟有“得罪了领导被赶走”的嫌疑，本来就颜面无光，天气不好更是让人心情凝重。出城门的时候，我心里也不是没有忧虑，不知接下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担任一份陌生而尴尬的职务，又会发生什么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只能安慰自己走一步算一步。

　　赴任的队伍除了刘权和我，还有一队十个人的骑兵队，由一个什长带领，是我从刘权府上带出来的护卫队，跟着我一起陪他赴任。另外还有二十个步卒，是临时调拨过来的，我以前没有接触过，但也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去江阳并且驻扎在那边的。除了兵士，刘权带了两个婢女、一个车夫、几个仆人，带了一辆牛车装运行李。我就只有青儿一个婢女，就让她跟刘权的两个婢女一起坐在牛车上，仆人们就跟着兵士一起步行。刘权自己却没有坐车，而是跟我一块骑马，走在队伍中段。

　　一行人出城之后一直朝南走。起初一切顺利，走出去大约二十多里，就开始下雨了。越往前走，雨下得越大。我们虽然穿上了蓑衣斗笠，雨中赶路依然非常麻烦，而且也没什么效率，走得极慢。我觉得这样不行，便向刘权提议先找个地方避一下雨。刘权也被雨淋得够呛，正巴不得能休息一下，连声赞同，却又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眼下置身野外，何处能够休息？”

　　这问题真是问得好。我们离开成都已经走了大半天，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放眼四周，除了山坡就是树林，并没有足以容身避雨的场所。我犹豫片刻，指着前方一片矮树林道：“就去那片树林中暂时歇息如何？”

　　刘权看了看那片并不怎么遮风挡雨的树林，正在犹豫，忽然有个士兵开口道：“大人，小人倒是知道这附近有一处村落，当可落脚歇息。”

　　“哦？村落？在这附近吗？”

　　“是。那村落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从前面的岔路往西走，大约只有两三里路程。只是需要离开官道，别在一处山坡下。”

　　我看看那名士兵，是一张生面孔，我并不认识，便追问：“那你是如何得知的？真有那么一处村落吗？”

　　“确实是有的。只是村子小，知道的人不多罢了。小人会知道，是因为小人一个表姐便是嫁到那个村子去的。”

　　“是么？那还真是巧……”

　　我犹豫不决，便问：“那村子叫什么名字？还有谁曾听说过？”

　　“是不是叫牛倌村啊？”坐在牛车上的一个婢女开口道，“若是那村子，奴婢倒是知道的，确实在这附近。”

　　“正是牛倌村！”先前那个士兵道，“大人您看，前面那座小山唤作牛倌山，村子在山脚下，就叫牛倌村了。”

　　我“嗯”了一声，扭头去征求刘权的意见，见他一脸巴不得赶紧去那村子的模样，便知道问他也是白问。我便拍板做主，让那士兵带路，改道去牛倌村。

　　虽说有地方去了，还是要冒雨继续走。在岔路口离开官道之后，我们走上一条小路，路况更差，走得更慢了。但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我们骑着马也觉得狼狈不堪，更别提在泥水之中步行的士兵和仆从了。眼看着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没有看到那个牛倌村的影子，路倒是越来越难走。我不免着急，一抖缰绳赶在前面，问那个带路的士兵还有多远能到。士兵连声说就快了、就快了，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正视我。我心里隐约有点异样的感觉，皱眉道：“当真么？你该不是在这大雨之中迷失方向、找不到了吧？”

　　“不会！不会！小人有十足把握，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一定能到，大人放心就是。”

　　“……那好，半个时辰若还是没找到，你最好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我警告了那个士兵，随即拨转马头打算回到刘权身边。正在这时，我们一侧的山坡上忽然滚下来几块石头，砸中了队伍中段的几个士兵。伴随着惨叫和惊呼，队伍立刻乱了起来。我正在疑惑怎么这么倒霉遇上了泥石流，却听到喊杀之声骤然响起。我惊愕地看到一堆人挥舞着兵器从山坡上冲下来，冲到近前见人就砍。我们竟然遇上了山贼！？

　　突然遭遇袭击，队伍顿时大乱。几个什长高喊着“有贼人！”急忙巩固阵脚时，我们这边已经在一瞬间损失了四五个人。我没有时间惊讶也没有时间思考，当即抽出佩剑，大喊着“保护公子！”返身往刘权身边奔去。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刘权已经被人缠上，险象环生了。他近身之处虽然是骑兵的重点防护区域，但骑兵被先前滚下的石头砸开一个缺口，又被跟着下来的山贼一冲，冲散了，正在各自为战，刘权身边竟然出现了无人的空白地带！我赶到时，他正在两个山贼的夹击下左躲右闪，身上的蓑衣被扯破，眼看就要躲不过去。我一击截杀一名山贼，却来不及阻拦另外一个的刀锋。那把刀冲着刘权砍下去的时候，我真以为他死定了！

　　刘权却是个命大的。山贼的刀朝他砍下来的那一刻，他的马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一下子把他甩了下来。刘权跌落在路旁的泥水之中，就地翻滚几下，反而远离了交战区域，那一刀自然落了空。

　　我顿时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庆幸，立刻抓住机会解决对手，再去看刘权的状况。他从地上爬起来，斗笠也掉了，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水，整个人像是从田里爬出来的泥鳅。我顾不上笑话他，急忙拉住他的马，招呼他：“公子快上马！没受伤吧？”

　　他摇头，脏兮兮的脸上面露惧色。我没空在这个时候给他做心理安抚，撂下一句“公子注意保护自己！”返身杀入山贼之中。目前的局面已经明朗，山贼大约有二三十人，跟我们的总人数不相上下。但因为占了先机，加上战斗力比我们这边高出不少，情况并不乐观。骑兵还好，步兵的损失很快。我们处在明显下风的局面。

　　我一边奋力厮杀，一边考虑脱身之计。这些山贼实力不弱，交手一试便知，很难把他们打退。但要是不跟他们拼，在这个时候下令撤退，被他们追着打，无疑会死得更惨。我要怎么样才能带着刘权全身而退呢？我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山贼手上啊！

　　“统！统！停！手！！！”

　　连杀两人之后，我腾出一个空挡，深深憋了一口气，大喝一声。我运气充沛，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确实起到了吸引眼球的震慑作用。正在厮杀的士兵和山贼都本能地放缓了动作，一齐看向我。我骑在马上凛然而立，手中带血的长剑一挥，对着那些山贼大声道：“汝等所为不过财物，却扔下这许多尸体，是否有些得不偿失！？财物归于汝等，就此退去吧！”

　　我们这些人终究是兵士，并非寻常商贾雇佣的保镖队，战斗力还是不一样的。尽管起初因为猝不及防而混乱了一阵，稳定阵脚之后还是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准。不过这帮山贼战斗力确实不容小看，粗略计算，我方伤亡大于对方。对于成都附近竟有如此强悍的山贼，我在心中暗暗吃惊。

　　我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山贼们都不说话，其中忽然有一个人轻笑一声，指着我道：“我等虽是求财，也不能放你们跑了！”

　　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不过我的目的也就是引出谁是领头的。那人话音刚落，我早已暗中手腕发力，甩手飞出一枚匕首。那人站的位置离我不远，我的匕首不偏不斜插进了他的右眼，深可没柄，他顿时惨叫一声仰面倒地。我大声道：“既要谋财也要害命，未免太狠了些！兄弟们，杀！！！杀灭这些山贼！不要叫山野草寇小看了汉中王的精兵！！”

　　山贼头领既然被击倒，再加上我的动员，士气顿时振作不小，无论步卒还是骑兵，全都奋力向前，搏命厮杀。山贼既然放话说不能让我们跑了，士兵们为了自己活命，无不使出全力。山贼虽然勇猛强悍，终究失了头领，在人数上又没有绝对的压倒性优势，颓势明显。我们又奋战了大约四分之一个时辰，终于把他们打退，跑得一个不剩了。

　　我疲惫不堪地放下手里的剑。在雨中作战非常消耗体力，不只是我，其他的士兵也都累得气喘吁吁。我清点了一下人数，十个骑兵剩下六个，二十个步兵还有九个，还有两个婢女和两个仆人被杀死。青儿是仅剩下的婢女，也没有受伤，跟车夫和剩下的仆人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而刘权在摔下马的时候用左手撑了一下，导致左前臂受伤，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我看看山贼留下的十四具尸体，还有狼狈不堪的整个队伍，心情低落到了极点。这种状况，要怎么走到江阳郡去？这帮可恶的山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缓缓走到那名山贼头目的尸体旁。我的匕首仍然插在他的右眼窝上，鲜血和破碎的眼球组织已经被雨水冲刷了大半。我看着那张粗犷的脸孔，心中觉得烦躁而恼怒，隐隐的还有一种快意。活该！如果肯听我的话，同意拿了财物就走，我那把暗中准备的匕首也就不会扔出去了。非要谋财害命，结果还不是死在我的刀下？真是活该！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人的手腕上，隐约露出青色的花纹。我蹲下身去撸开他的衣袖，只见他左手前臂纹着一个青鸟样的图案，我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大人，队伍已经整好。您看是继续往牛倌村去，还是折返回官道上？”

　　骑兵的什长过来问我。我听到“牛倌村”三个字，心里顿时又涌上一股无名火。要不是这倒霉的牛倌村，一直在官道上走，或许就不会遇上这伙山贼了吧？我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个青鸟样的纹身图案，霍然起身。

　　“公子受伤了，咱们哪里都不去！折返，回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