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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树林里的艺术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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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一直逞强跟银毛说我没事。
但当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的时候,心脏骤然空洞的感觉,却比以往来得都更猛烈。
……我并不是什么害怕孤单的小女孩。
背靠着树干半躺下的时候,我静静地这么跟自己说。
阳光透过树叶,衬得树影展现出深浅不一的绿色,肚子填饱了,我还尝试着睡了午觉。太阳好晒,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这份刺眼的热度。我得想办法挪窝。这并不是件容易事,银毛给我留了些食物和药品,都塞在我手边的袋子里。我没有办法翻身,便将就着用手臂支撑着身子往后挪,行李袋被我咬着边缘一块拖动,我努力地挪啊挪,受伤的腿在铺满一地的枯黄树叶上拖出一条暗红暗红的、夹杂诡异绿色的痕迹。
银毛走之前又在我附近方圆五十米内设置了陷阱,但他不知道被那些食人族喂了什么药剂,连最简单的结界都没办法织出,幸好我身上的药味足够的臭,一晃过去好久,都没有野兽什么的在附近出现,倒是有很多小虫子,我挪完窝之后就用行李袋在腿上扇风,驱赶一些喜欢臭味的小虫子,但扇着扇着又很困,想着虫子就虫子吧,又不能把我骨头上的神经纤维给啃了。
实在太困也就无暇顾及其他,我终于把自己挪到了躺下之后脸上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心满意足地张嘴巴打呼噜睡觉,意识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眠,醒来的时候觉得冷风习习,睁开眼只看见满天的繁星,透过被风吹得细碎作响的树叶枝桠,一晃一晃的,闪烁不定。
没有活物经过的迹象,我用胳膊和上半身直起身子,靠上身侧的树干,看腿上的药快干了,觉得还是该再上点药,一来是止痛,二来是防止感染。
我把黏在腿上药膏里的一些小虫子用树叶挑出来,这有点困难,因为四下里并不亮堂,我不得不挪窝到月光好点的地方实施操作。仔细地给自己的腿上好药,又匀了一点药膏抹额头之后,我觉得肚子饿了开始吃饭,还剩下一点黑面包和牛奶,最后它们一点渣都不剩地被我扫光了。然后,我便打着嗝靠在树干上数星星。
时间已然不早,银毛应该已经下线了,我估摸着他可能晚上会断网,毕竟在学校还是学生嘛,估计明天才能上线。而我们办公楼里肯定又只有我一间办公室里还亮着灯,早已经过了可自由登出的时限,但我并不打算把这自己这半死不死的身体丢在这里,夜间的洛基山脉一定也是危险重重,昼夜温差大,白天那么燥热野兽也许更喜欢在晚上活动,我好歹还有两只手和两只眼睛都能用,关键时刻有意识的话好歹能保护一下自己。倒并不是说怕死或者舍不得这具残破不堪的肢体,只是明白如果我在这死掉的话,银毛应该会很自责很自责,以那种学霸顽固的思考方式,肯定会因为自责又做出什么不得了的决定。
短暂而漫长的梦境里我回想起了天堂里见到的场景,此刻我当然已经断定那是我疼昏了的时候出现的幻觉,但那一幕总令人回想起在屠宰场里死前迪亚对我说的话,左思右想想不明了,就当是恶作剧吧,想多了消耗体力,还不如睡觉。
一觉睡到月明星稀的半夜,凌晨几点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是被巨大的嗡嗡声吵醒了。梦里的思绪还停留在游戏外的三次元,竟以为是司机住院结束开着直升机来接我了,于是我特不可思议地推开窗户,一个使劲儿竟然把窗户上的防护栏都拽开了,我太过激动,扔下防护栏的铁栏杆便要往司机怀里扑,但似乎腿使不上劲,我便伸出胳膊,将上半身向那直升机的方向倾去,期待着司机能推开直升飞机的门,一手拽着绳梯一手就将我抱出房间。
然后咣当的巨响,铁片似的东西从我脑门上划过,伴随着巨响砍断了我身后倚靠着的树干,这一回我才真的睡醒了。
哪里有什么直升飞机。
这分明一睁眼,就要上演失腿少女VS巨型苍蝇的战斗戏啊。
我一句卧槽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那只巨大无比的苍蝇就从我身侧绕回了我面前,刚刚那雷厉风行的斩击,正是它用翅膀削断了我身后的树干。
……只能说幸好我喜欢做花痴梦,要不然断的就是我的脖子了……
我从来没想过洛基山上还产出这种生物,想来也是我们太疏忽了,设的陷阱都是防地上跑的,没想到这里树大林密,还有长翅膀的生物……哦不过严格来说,那种比钢锯还恐怖的东西能算翅膀吗,果然做游戏的都是群脑洞大开的混蛋蠢货啊!!……
这种生物有着比篮球还大的眼球,网状的眼睛在夜晚的视力似乎极佳,树倒了之后四周明亮了些许,但这并不代表在这场one V one的战斗中我有任何的优势可言。
我狗啃泥地在地上滚了很多很多圈才躲过那只苍蝇俯冲下来的攻势,两条可怜的伤腿连续撞击着地上的石子,疼得简直让人昏厥,我吐了嘴里的树叶,嗡嗡的声音稍微远了些,喉咙在冒火,有沙子进到胃里去了,我用力拧着脖子发现那苍蝇竟然冲到了很有些远的地方,还顺带砍断了两三棵树。似乎这东西太重了,惯性很大,速度快的时候每次俯冲之后都会刹不住车。
我顺势在地上滚了很多圈,感觉此刻自己的腿都不是腿,而是画笔,擦掉药膏之后细细流出来的也不是血,而是颜料。
我自己在地上滚了个类似于圆叉棋盘的形状,也许比作渔网会更接近。
画完之后我感觉自己真是用绳命在作画啊……当我流着冷汗面朝地地用胳膊爬行,打算挪到圆叉棋的中间去时,我发现这比画圆叉棋盘疼得多得多,我的双腿在粗糙的地面上拖动的时候疼的几乎要昏厥,我想我回去了一定要投诉那群混蛋设计师,为什么铺满了落叶的地面会这么疼,薄薄的落叶层下面全是石子的设定是几个意思……
我伏在地上,竭力让小脑拼命操控自己的肢体,受伤,精神重创,肚子饿,低血糖,还睡眠不足,这一系列症状给精神带来的负担难以言喻,我能看见自己的胳膊在疯狂地颤抖,但是我完全感觉不到,在这明亮得可怕的星月夜里,我只是想起了很多很多很多的过往,虽然那些都只是片刻之间的一闪即逝。
那些过往告诉我,一个人也要坚强勇敢。
最后那巨大的嗡嗡声轰鸣一般地响彻在耳边时,我愤怒地吼了声shit,用尽全力向血水染红的枯叶外滚去,也就在下一秒,我引爆了这些覆盖在枯叶上的血。
我捂着炸伤的胳膊一直滚,脊背撞到高大的树干才勉强停了下来,我捂着被自己炸破了皮肉的胳膊眼睛都快哭瞎了,我相信这游戏绝对是有什么隐藏数值设定的,比如幸运值,一定是我平时不好好攒人品,此刻我真的觉得我的幸运值只有E,只有E啊啊!!……
……不,也不能这么贬低自己,毕竟那么大范围的引爆,没有死就已经很幸运了,很幸运了!!!
我在内心泪流满面地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是不管怎么说炸得真的很严重,我完全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嗡嗡的声音还在,只是变得断断续续了,夹杂着枯叶在搅碎机里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后那声音逐渐减轻,我使劲扭动着脖子,看见一坨长着翅膀的东西在近几十米外的地上颤抖着,它篮球大的眼珠只剩一只了,借着月光,看得见地上红褐色的令人作呕的血,要命的是这粘糊糊的液体还喷了我半截身子。
不不不……别吐,深呼吸,深呼吸……
想一想吃的,比如巧克力蛋糕,对对,想想那些甜点,还有麦当劳的板烧堡,板烧堡,板烧堡,对对,板烧堡……
在重复了很多遍“我刚吃过板烧堡如果不想看到吐出的糟糕物侮辱心中神圣汉堡的地位的话还是忍住,忍住!”的心理暗示之后,我终于令自己的胃安稳下来,继续打量起那一坨红褐色和屎绿色混合着的半只苍蝇。
血液极具骤缩再爆炸的杀伤力还是不小的,那只苍蝇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地上的血,所以没被炸死,相反我就惨了,我滚走的时候半条胳膊和一条腿还挨着染血的枯叶,腿嘛……炸就炸吧本来还有点肉,现在炸完了搞不好真的就没肉了……炸成这样还没死我不得不佩服自己当游戏试玩师以来多年培养的顽强意志,虽然说实话打架我比不上前六的除了狐狸之外的家伙们,但是比小强精神,我觉得我一定只会输给司机,因为这世界上除了司机没人比我更像小强了……等等我在说什么……
于是我断定自己受伤过重已经精神错乱开始说胡话了。
那只苍蝇看上去爬不起来了,它似乎比我还倒霉,虽然炸得没我严重,但它巨大的惯性导致爆炸后的气流直接影响了它的飞行路线,正好这个倒霉蛋之前乱飞的时候斜着砍断了不少树,此刻它一只眼珠早已被树干的断口戳穿,巨大的运动势能使它撞向地面之后翻滚着撞上那棵削断的树,地上还有长长的拖行的轨迹。
这怪不到别人,真是自己作的。
我毫无同情之意地向它看去了最后一眼,维持着难受而扭曲的姿势就这么躺着,现在真是除了等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了。
而事实证明自我安慰和假装乐观都改变不了我这个角色幸运值只有E的冰冷事实,因为没待我躺一会恢复体力然后换个舒服姿势继续躺,由远及近的,成群结队的嗡嗡声便开始敲打着耳膜。
Shit!!……
可我已经连咒骂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
躺在那等死的时候我开始反思自己,似乎有的时候我就是太蠢了,自己被自己蠢死的,现在我才意识到那被我炸的半死不活的苍蝇并不是没有智商的,本以为它只是挂在那徒劳地与死神做斗争,没想到它发出那间断的声音并不是为了努力飞起来,而是在呼唤同伴。
……
我的半张脸是贴着地面的,被枯叶下的石子硌的生疼,比较不幸的是贴着地面的刚好是左脸,也就是说,能看见的右眼此刻很清楚地看到布满星点繁星的夜空在转瞬间被黑压压的飞行物布满。
嗡嗡嗡嗡的声音如同响彻天际,就像有一百个司机开着直升飞机来接我上班一样。
这一回我死的可真是壮观啊。
理论上,这种时候应该像电影里播放的那样,呢喃着呼唤着上帝保佑,哦,上帝保佑。
可是上帝早就已经死了。
我犹豫着是在此刻切出游戏,还是尝试着体会一把被一百只苍蝇弄死的感觉。要不试试吧,反正迟早要体会的,就当是磨练自己好了……
我并没有多绝望,只是想一想等银毛搬来救兵的时候看到我的尸体该会有多难受,不过既然敌人是苍蝇的话,介时尸体上肯定爬满了蛆,也很难认出是我了。
我这么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安心地准备闭眼等死,那些苍蝇向我扑过来时嗡嗡的声音骤然放大,翅膀带动的热浪里有着火焰烧焦的气味。
我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感到可悲,鼻子便吸入了些许烧焦□□的气味。
……哎?
火焰……?
没有疼痛,也没有皮肤被切割的血肉飞溅,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歪斜的视线只能看见并不多大多一片天空,星辰点缀的夜晚凉风习习,洛基山脉却像它真正的名字那样,被汹涌却温暖的热浪包裹着。
如同天堂着了火,整个夜空被烧成一片刺眼的金红,我看到了火焰尾羽的鸟在天空里飞,焚烧着的坠落的尸体好像是谁点燃了烟花,整个夜色都成了夕阳一般的金红色,烈焰焚烧着,温柔的火舌舔过我的身侧,偶尔有落网之鱼向我俯冲而来时,我提在半空的心脏都会因为忽然飞来的火球而放回了原处,攻击我的苍蝇和火球砸中不知道滚去了哪里,我就这样在那平静的躺着,忽然之间摸不清此时的状况了。
这仿佛来自天堂的审判之火不知烧了多久,在刺耳的翅膀振动和烈焰灼烧的声响里一切终于都慢慢地归于安静,银毛的脑袋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他半跪着,想伸手把我扶起来,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唯一能看见的这只眼睛也模糊了视线,水渍遮挡的视线里又多了好几个脑袋,有几分眼熟,但却没办法立刻回忆起来。然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哭了。
再然后,再然后,再然后……脑回路周转反射了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似的,我才意识到,从模糊的概念到清醒的认知……
……我被救了。
银毛真的带了同伴回来救我了。
有几点火星扑着脸颊的方向飞了过来,我看见他挥着袖子帮我挡开。
“你还好吗?”
他想办法把我扶了起来,结果抓到我的伤口,疼得要死。
一点都不好。
我点了点头。
“……我们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还有……对不起……”
“……我来晚了。”
银毛垂下眼帘时我正看向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想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也许是保护别人习惯了,很少体会过被保护的滋味,以至于银毛帮我固定双腿怕我疼的时候岔开话题问我等会登出了之后想干嘛的时候,我直接哇的哭出了声,然后带着哭腔地嚷嚷了一声……
“我想吃板烧堡!!……我想吃麦当劳的板烧堡……”
……
后来,板烧堡这个梗银毛用来嘲笑我嘲笑了很多次,简直和我嘲笑他妹管严一样好用,屡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