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尺门》尘一心

125、救赎

　　赵渠整个人出水那一刻跟条死狗似的，他捂着心口一个劲的呛水咳嗽个不停，而那位救人上来的老哥面色平静十足。

　　赵渠撑着身子站起来，说：“抱歉啊……咳咳…我不知道一来就掉在水里。”

　　男人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摇摇头道：“你就是来帮我解决梦魇的业务员？”

　　赵渠愣了一下，道：“啊……可以这么说。您贵姓？”

　　老哥双手叉腰盯着赵渠看了一会儿，似乎很不信任眼前这个小年轻会帮他解决什么问题。

　　“叫我张哥就行，”

　　“哦，我是小赵。”赵渠勉强挤出来一个微笑站起来。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里是一个完全不是的地方。四周偏僻，一条铺满石子的小路，杂草丛生下有一条河沟。

　　“刚才我们就是在这条河沟里……”赵渠说着，望向了张哥。

　　张哥点点头，他坐下道：“我是第一回找什么组织，以前还以为是骗人的，没想到梦魇居然是真的，我的梦魇居然真的会有人进来。”

　　赵渠干脆也坐下，他把自己的衣裳一边拧水，一边询问：“张哥，你还是说说你的梦魇里一般会有什么情况吧，还有，这些在梦魇当中发生的情况是不是跟你在现实中多少有一些联系？”

　　张哥猛然扭头，他惊诧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渠微微一笑，“张哥，我就是干这个的，你忘了吗？”

　　老张点头，也就觉得不稀奇了。他略显忧郁的面对着眼前的河沟，尽管此时这里就像是某个农村里的一条不起眼的河沟，可老张明显看着这条河沟有些气愤又无奈。

　　老张说：“我在梦魇中总是在这里遇见一个孩子，她经常来河边玩耍，可总是会淹死，所以我想救她。可惜，我每一次都没有救下她，无论我的游泳技术怎么练，只要我在梦魇中落了水我始终追赶不上孩子的速度，我已经失败了很多次了，甚至好几次我都快淹死在这条河沟，我还是没能救下她。”

　　赵渠微微蹙紧担忧的眉头，他说：“那这个孩子是……？”

　　老张说：“我妹妹。她在我六岁那一年淹死在一条河沟里，好奇怪，那条河沟居然跟这里一模一样。当时我年纪太小还不会游泳，我没有救得了我妹妹，现在四十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心痛至极……”

　　“所以你是想救回你的妹妹？”赵渠问。

　　老张苦涩一笑，“我妹妹早就死了，我又怎么救得了她。再说，我一次也没有救下她。再给我一百次机会也没用。我听说困在梦魇的人都会痛苦，你说我还有希望吗？”

　　赵渠安慰道：“没事，你这次不是还救了我么，这次有我，我们肯定可以救下她。”

　　正说着，石子路旁边走过来一个小女孩，她慢慢的走着，瞬间就吸引了老张的目光。

　　老张道：“她长得和我妹妹小时候很像。”

　　赵渠解释道：“这是因为你的梦魇由一部分属于你的回忆组成，这是心病。”

　　小丫头没理老张跟赵渠的目光，似乎是完全看不见似的就往河沟边去玩水。

　　赵渠叫了一声小女孩，可惜这个孩子丝毫没有反应。

　　老张摇摇头，“没有用的，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她不能听见我说话。就算我强硬阻碍她下水也没办法改变她淹死的结局。”

　　赵渠咬着牙一时之间也陷入了迷茫，果然梦魇情况千变万化，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怎么样，赵渠简直捉襟见肘窘迫不堪时，一边的老张也意识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此时孩子已经掉下水了。

　　老张也一头钻进水里，只留下旱鸭子赵渠在岸边心急如焚。

　　“张哥？”

　　“张哥！！！？”

　　赵渠连着叫了几声，心说老张不会是在水里拉孩子去了吧，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只能冲在水边去，期望能以最快的速度拉住他们。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天王老子来了这也给阎王收了去了吧。赵渠正觉绝望之际，平静的水面掀起来一层巨大的水花，水里窜出一大一小的人。

　　赵渠欣喜道：“张哥！！？”

　　老张脸上布满往下蔓延的水珠，来不及擦一把脸就把孩子递给赵渠。

　　老张说：“带孩子回岸边！”

　　赵渠抱住孩子时就隐隐察觉到孩子不对劲了，他问：“张哥，你没事吧。”

　　老张摇摇头，一手抹了把脸，他甚至有点高兴，说：“我今天在心里默数了，我比平时快，我妹她——”

　　老张话音戛然而止，他注意到在赵渠手上抱着的小孩子脸色惨白，脸歪在一边，很不对劲。老张几乎是抢过来赵渠手里的孩子，当他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孩子已经轻的像是个洋娃娃了。

　　赵渠有些无奈道：“张哥……”

　　老张怔在原地，他愣了很久，手抖都很厉害却仍然紧紧抱住孩子。他抱住孩子既没有大声哭也没有大吼大叫，他只是抱着孩子往岸边走，水里的阻力让他走的很吃力，显得他的背影如此哀愁。

　　赵渠一时也找不到有什么理由安慰这个失去妹妹，愧疚了几十年的男人。

　　赵渠走回岸边，他看了看腕表，上面显示还有十分钟。

　　他说：“张哥，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留在这里。”

　　老张冷漠的扫了一眼赵渠，无可奈何勾勾嘴角。他道：“他们都说困在梦魇是坏事，要是能在梦魇看见再也看不见的人，何尝不是一种好事，要是我死了永远留在梦魇多好，这样就可以一直看见我的妹妹。”

　　赵渠看着那个已经淹死的小孩躺在岸边毫无声息，他倒吸一口凉气，说：“可你也不想看见你的妹妹一次又一次死去吧。”

　　老张忽然就暴怒了，他声嘶力竭怒吼着赵渠。

　　“那我特么有什么办法？！”

　　“我救不了她！！？！”

　　“我救不了！！！！”

　　“我特么救不了！！！！！”

　　“我能怎么办…？”

　　“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我都救不了她，无论我游得有多快，无论我再怎么准备好，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救不了她，因为特么的她早就死了，我只是在救一个不可能救得了的人，我永远也救不到……她…了”

　　老张越说越激动，他缓缓蹲下，痛苦使得他弯下腰，他捂住脸，大声控诉，大声怒吼，他什么都明白，只是逃不出属于自己的梦魇。

　　赵渠静静地看着老张。

　　赵渠眸底复杂的目光闪过一丝怜悯。

　　他知道这件事很难，情醒的沉沦才是最痛苦的。

　　赵渠拍拍那个男人的肩膀。他说：“老张，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其实不是梦魇在困住你，是你在和自己过不去。”

　　“我知道……”

　　“我特么知道……”

　　“可是她是我妹妹啊……”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妹妹在我眼前淹死……”

　　“这该死的梦魇一次又一次让那些我最不愿看见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只是想救她——”

　　“救她而已……”

　　啪嗒一声，手边上发出来指针归位的声音。

　　赵渠隐隐感觉到什么，手上逐渐让一团白光包裹住，接着是眼前。

　　“时间到了。”

　　当赵渠从沙发上醒来，李知恩叽叽喳喳的声音已经响彻天了。

　　李知恩说：“哎呀小赵你快去看看，咱们的vvvIP怎么一醒过来就怒气冲冲的走出去了，你是不是把事情给办砸了？”

　　赵渠点点头，他赶紧冲出去追，出了门就看见走得很远的老张了。

　　赵渠呼了一口气，立马跑上去，他打着招呼道：“张哥，你别走，听我说。”

　　老张没打算离赵渠，一个劲往前走，脸上满是失望。

　　赵渠道：“张哥我知道我没能帮你救起来你妹妹，可是——”

　　话几乎是卡在嘴里，一个呼喊的声音想起来。

　　“救命啊！！！！！”

　　“快来人啊！！！！！”

　　“有孩子落水了！！！！！！！”

　　老张几乎是一瞬间定在原地，他顾不上挡在前面的赵渠一把推开了赵渠，就往呼救的那边跑去。

　　赵渠也听见了，同时也看见了老张跑起来有点瘸的腿。

　　赵渠一瞬间意识到老张要去干什么。

　　他一边跑，一边喊，“张哥，张哥，你不能下水，你受伤了！！！”

　　老张根本就没打算停下来，他冲出绿化草坪看见了落水的小孩正在水里挣扎。

　　而此时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边。

　　赵渠伸手拉住老张，道：“你不要命了吗？”

　　老张回头，眸底穿透着怒火，他道：“…我不想留下遗憾！”

　　赵渠一愣，手上松了力气。

　　赵渠明白，老张从来没有原谅过六岁那年的小男孩犯下的错误。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捞着一把空气，因为老张一把衣服脱了，下一秒就毫不犹豫跳下水去。

　　李知恩赶过来的时候，正看见赵渠站在桥边看着。

　　李知恩注意到水里的一大一小，道“不是，咱们的委托人怎么出来见义勇为了？”

　　赵渠没说话。

　　李知恩继续道：“委托人…救了一个孩子？”

　　赵渠看得眼睛莫名很酸，说：“他救得是她的妹妹，也是他自己。”

　　李知恩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没再开口。

　　只有赵渠知道这一次老张游得有多快。

　　老张带着孩子上了岸时候，警察跟孩子家长和吃瓜群众都齐刷刷涌过来。

　　老张把孩子还给孩子家长的时候，别人问他叫什么，老张一句话也没回答，转身就往回走。

　　大家都面面相觑，谁也不理解，只当是好汉做事不留名。

　　老张一个人边走，一边笑，又一边哭，他忽然回头看向了赵渠，泪流满面的脸上布满胜利的笑意。

　　这一次，他终于救了六岁那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