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弹珠》一隅221

6、2011年 秋

　　春去夏来，酷暑未消，李家小平房门口的李花开了，结了李子之后谢了，李子结了之后又被人们打了下来。
　　暑假余安的小舅舅，也就是李平的小儿子，回到了小桥乡。
　　有小舅陪着玩的余安简直不亦乐乎，给她带了海南那边的椰子，带着她打家门前的李子，或者跟着李平去河里摸鱼，抑或是帮忙放家里的小羊羔。但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八月末，小舅便踏上了回程的火车。
　　对于小舅的离开，余安有些闷闷不乐。小舅肯带她一块儿玩，又不像周鹭那般总是喜欢捉弄她，关键是他在汉市念大学，有着许多见闻，经常让余安心向往之，虽说周鹭口中的山间野趣也十分好玩，但总归比不上一个成熟稳重愿意陪她疯闹且无半分不满的玩伴。
　　但是住在上街的大外公却抱着她安慰说：“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八月末，大外公带着他的小外孙女儿来访李平家中。那个女孩儿有点胖胖的，扎个马尾，鼻头上爬着汗珠，鼻翼两旁的脸蛋上也留着些雀斑，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肉香，叫人闻久了有些发腻，活像从蒸笼中刚端出来的粉蒸肉，余安其实不喜欢粉蒸肉。
　　“这是你表姐甜甜，叫小姐姐。”
　　大外公摸摸余安的头。
　　余安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极不情愿，甜甜却没看出自己表妹的疏远，大剌剌地挽过余安，余安感觉自己身上也沾染了肉味，奈何身板子小，推不开甜甜。
　　甜甜依旧没有意识到余安地挣扎，开始自言自语：“妹妹吃不吃辣条？等明天开学了，姐姐带你去小卖部买辣条，以后在学校里头，你小姐姐罩着你！”
　　至于甜甜是否实现了她的开学誓言，余安早已忘记。倒是那天她姨妈从街上麻将馆杀过来拎着甜甜回去补暑假作业这一事给她的印象颇深。

　　九月一号，程方抱着静静将余安带去桥乡小学报道了。
　　这是依偎在山旁的浅蓝色建筑，似乎是年岁将这座建筑给磨得发白了。隔着马路，另一旁是一个水泥地糊成的操场，其中立着几个篮球框与一个乒乓球台意思一下。
　　负责招生的老师搬了几张桌子摆在大门口处，负责登记新生的名册，时不时地还与程方叙叙旧，似乎程方在年轻时也在这个学校任过教。
　　“这是李晓的女儿吧？长得真像。”一位带着红色镜框眼镜的女老师笑着说，得到程方肯定的答复后又笑眯眯地看向余安，“你好啊，我之前还教过你阿嬷呢！”
　　余安听不懂她说的方言，女老师似乎是看出来了，又用普通话说了一遍：“你听不懂我们这边话啊，我刚刚是说，我之前还教过你妈妈呢！”
　　余安就只是点点头，不知如何作答。
　　登记完了之后余安便被领到了她的教室。
　　教室内的墙壁被漆成上白下蓝，像极了小学生的制服，只不过学校里的孩子并没有统一的校服。教室中人少，零零散散的桌椅大概被分为几组，十几个叽叽喳喳的孩子便组成了桥乡小学的学前班，他们被班主任拉到走廊上等着分配座位，走廊一下子就闹翻了天。
　　余安的眼睛一会儿盯着老师，一会儿盯着教室内的桌椅，一会儿又看看身旁的周鸢，她在心里暗暗祈祷，一定要将周鸢分作她的同桌！可惜的是，似乎小学的老师总喜欢男女搭配，余安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成了同桌，而周鸢离她就非常遥远了，堪比那牛郎织女，见一面要越过几个走廊，难如登天。
　　在十几年后余安回忆起小桥乡这个玩伴时，忽然意识到，其实周鸢在与她同级的两年里一直没有同过桌，这着实是一种遗憾，那时的她感觉她越想要什么，老天就非想要让她得不到，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或是天意，或是人为。余安觉得自己毫无长进，因为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些渴求却又得不到的东西，所做过最多的事情便是去追忆了。
　　小时候的余安对于“渴求”只有着懵懂的感觉，她想至少两人还可以一块儿回家，她们俩家近的很，学前班时中午还可以同周鹭一路，只是下午她们三点多就放了学，周鹭还得晚些，于是下午就是俩个人走在学前班的路队中相伴回家，然后一边写作业，一边听着家里的摆钟滴答滴答的走着，走到五点半就准时打开电视机，开始看电视上的动画片，然后在袅袅炊烟中开了晚饭。
　　余安总是很喜欢中午回家的时候，因为可以和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一块儿，一路上浩浩荡荡的，昭示着他们学生的身份，似乎背着书包，拿着课本，还有那崭新的练习册，就足以给他们踏在马路上的勇气。
　　是了，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不能用铅笔呢。可是她用着铅笔，也还是会羡慕那些到了三年级可以用签字笔的姐姐，长得高，头发长，走在路对上和别人聊着天，聊学习或是聊八卦，偶尔在走在前面时，背着单手挽过另一只手臂忽然转过身来，朝着身后的好友一笑，后来余安学到两个成语，叫做“回眸一笑”或是“蓦然回首”，就会想起阳光下的这些姐姐们。
　　而现在的她还在教室里识拼音，认钟表。
　　那是她第一次有着想快点长大，快点成熟的渴望，似乎年龄可以打开许多权限：签字笔的使用，英语的学习，九九乘法表的认识……
　　那时候并不懂知识的可以带领他们走出去的愿望，也不觉得多学些什么是年龄能力到了的一种必学的负担或者责任，只是单纯的对于新的事物有着很莫名的向往。
　　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觉得长大不再幸福，长大的幸福自由权限变成了一种成长痛苦的负担，学习时却再也难看到自己获得了多少，反而在与他人与自己的比较中越学越累，满足感正在悄然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