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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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屿住院的第三天，还是大早上，一屋人还在熟睡，林屿的妈妈张小凤就在临窗的椅子上仰头合眼睡着。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左手被什么柔软的东西一下下的戳着，本能的握住，睁开眼，发现是一个小男孩儿，矮矮小小的，约莫三四岁。
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林奇张小凤怕林屿半夜滚下床，就把床调的很低，这也刚好让这小男孩够得着。他趴覆在床沿，脸颊饱满，白皙微透嫩红，眼目生辉，睫毛长密，肉鼻未开却挺，嘴巴看起来格外好亲，穿着个牛仔背带裤，很是时髦。
他侧目觑见林屿正瞧着他，想手舞足蹈的打招呼，却发现一只小手被林屿抓包握在手里，但他没有在意，转而微微惊喜地用奶音道：“哥哥你醒啦。”
林屿目不转睛：“嗯......不过你是谁呀？”
男孩居然想了半天，“我......我是谁呀？”
林屿看着他痴痴想着名字的样子，心觉好笑，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哥哥你笑什么呀...哦哦，我想起来了！我叫陆博源。”男孩想出了自己的名字，非常高兴，又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林屿含笑，以目光引示他床头病历卡上的姓名，“喏，看到了吗？”
四岁幼童何以识字？恐怕认得双木成林，也不足认的清那“屿”。
陆博源张嘴呆望了半晌，最后索性也不再琢磨那一行黑字，而是屁颠屁颠跑到了林屿床头。
“哥哥你为什么躺在床上？”
“腿摔断了。”
陆博源听罢，轻轻触了触那厚裹于石膏中的伤腿，低头瞩目，像在为他默哀。事实上倒也能理解他的共情，试问一个小孩不能肆意跑跳甚至不能随意走动，该是何等坐牢呢！
这时，门外忽然进来一个男人，令在场人眼前一亮，高大挺拔，三十来岁的样子，毋庸置疑是个美男子，何以这么说，一般人穿白大褂就真的只是大褂，无论胖瘦，既无版型也不修身，而他不一样，他穿起来跟一派正气凛然，跟挂了件披风似的，还戴着一副银框眼睛，看起来严谨又杂糅着一股不怒自威。
男人走来要牵陆博源，林屿躺在床上，两眼扑朔着，有些不安，到底是个怕生的小男孩。
“我们博源怎么又自己到处乱跑，爸爸是不是说过，不经过爸爸的同意，不准你离开爸爸的视线啊？”男人的声音很温和，伸出那双常年浸在消毒水里看起来白嫩实则微微粗糙的手。
陆博源小嘴一撅，“知道了爸爸。”伸手回握，也不嫌他爸手握起来不舒服。
那男人欣慰地抚了下孩子的头，抬头却发现一屋子的人都醒了，都不知所云地齐刷刷看向男人。
男人忙正色解释道，“打扰大家休息了，我谨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陆开源，这家医院的院长，孩子小不懂事，到处跑，我来找他所以直接进了房间，实在抱歉，我以后定会严加看管，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果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长得好话也说的溜，真是很难不原谅他啊。张小凤在一旁小声咕哝着。
“爸爸，我想待在这里玩。”
陆开源弯下腰，笑眯眯地说道：“不行，你必须跟在爸爸旁边，坏人来把你拐跑了你妈妈饶不了我的。”说完便想把陆博源往外牵。
张小凤突然开口：“都是孩子，想在这玩就在这玩吧，这屋里两个大人呢，您放心，我们好好看着他们，不会跑丢的。”
糯米糍似的小脸可怜巴巴抬头看向陆开源，小手只盈握住他的一根手指，一脸恳求留下的模样。
陆开源略一忖度，“好吧。那你答应爸爸，在这好好待着，哪也不要去，好吗？”
陆博源咯咯笑了几声，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
住院两天，忽然有了这么一个健全活泼的小孩儿在身边活蹦乱跳，林屿和黄晶晶都感到久违的欢愉，生之欢愉。
林屿拿出自己的宝贝的画板，那画板挺神奇，他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原理，用自带的笔画出来的图案，把板上的拉杆一拉到底，刚才的图画就会被刷掉，因此可以重复画很多次，很适合喜欢乱涂乱画的小朋友，省的糟蹋白纸。
陆博源紧紧挨着林屿，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屿提笔作画。林屿先是画了一只飞鸟，又在旁边画了只蝴蝶，满了以后，林屿一拉拉杆，满屏的画直接消失了。
陆博源不清楚画板的原理，不知道这是怎么个回事，奶声奶气地问道：“哥哥，你的画怎么消失了？”
林屿把笔抵在下巴上，思忖片刻，“鸟儿把蝴蝶吃掉了，然后自己又飞走了，所以画板上就空啦。”
陆博源听了，眼眶一红，眼泪当真是溅射而出的，哭喊着说：“啊不要吃蝴蝶，不要吃蝴蝶，呜呜呜......”
林屿哪里想到陆博源直接大哭，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把画板给我。”一旁的黄晶晶声音虽然虚弱，但林屿听习惯了还是听的到的。
林屿隔空把画板扔了过去。
不一会儿，黄晶晶举起画板，上面顿生出一只振翅欲飞的蝶，精致而栩栩如生。她一定有艺术家的天分。
黄晶晶伸出细而短的手指昭示那蝴蝶，说：“你看，蝴蝶其实没有被鸟儿吃掉，它又织了个茧躲了进去，出来后变得更漂亮了！”
陆博源其实不知道“茧”是什么意思，但大抵明白了黄晶晶的意思，蝴蝶没有被鸟吃掉！
陆博源旋即破涕为笑，在原地激悦地蹦蹦跳跳。
林屿便在一旁恬淡地笑着。
恰是病房窗外一缕温暖的明光正正洒在绽放着童真欢笑的陆博源身上，炳蔚动人，让所有人都觉得，若世有神明，陆博源即为某位神仙差派来的使者，他来，是要驱散病房里死一般的沉寂，给所有的人捎来生的希冀。
住院的第五天上午，医生拆开林屿腿上的石膏，已然消肿了，当天就可以安排手术。林奇刚随医生去签字，陆博源仍是带着那灿若明光的笑脸跑了进来。
这两天陆博源常来，他宁愿留在林屿小小的一间病房里，也不愿待在他爸那间除了一大堆文书还是一大堆文书的宽敞的院长办公室。
手术很顺利，下午一点钟推进手术室，五点钟就结束了。因为是局部麻醉，做手术的这几个小时林屿都是清醒着的，眼前被挡了一块绿布，除了顶上无影灯的光，什么也看不到。麻药生效后，林屿的感觉已经十分微弱了，接着右腿像是被画了道线，或许是手术刀已经切割开皮肉。几个小时躺着一动不动，对林屿来说很是煎熬，眼睛被挡住不可视物，耳朵就越发机敏，耳边全是仪器的滴答声，设备的嗡鸣声，还有最后医生咔擦咔擦持剪刀裁线的声响……
手术结束后，六小时内不宜吃喝。亏得张小凤特地在家里用排骨熬了一锅粥，更是直接抱着个电饭煲就来了，听医生一顿叮咛嘱咐后，又心疼林屿，又懊悔自己没有常识。但最后那锅粥也没有浪费，除了林屿，病房里的人皆吃上了一碗热乎营养的粥。
第六天上午，林屿因为前一天刚做过手术，醒来的晚了一些，发现陆博源已经来了，在同黄晶晶摆弄着些奥特曼玩具。
见林屿醒了，陆博源立马跳到林屿床头，兴高采烈地向林屿介绍着其父不久前买给自己的一套奥特曼，男孩就好这些，林屿配合地执一个“迪迦奥特曼”与陆博源手中的“高斯奥特曼”大战三百回合，成人看或许觉得过于幼稚，但两人倒乐在其中，言笑宴宴。
这些天，林屿和陆川相处很愉快，但冲突也不是没有。陆川人小，但脾气并不很好，但凡遇到什么事儿不遂他的愿，甚至在林屿表现得更亲近黄晶晶时，他就会生气，就像河豚鼓气，非要碰一下林屿才解气似的，林屿也还是不懂事的年纪，不愿意忍让，就相应的回击他一下，两人几乎打的有来有回，林屿毕竟先生于他而长于他，真打起来，林屿自然占到上风，有时没了分寸，将陆川教训的疼了，陆川就只能哭，哄不好的那种，林屿尽管不必要哭，情绪上来了也会跟着哭，两个男孩子哭起来简直惊天动地，是要让身边的小女生捂耳朵的程度。
但打归打，小孩子们之间也只是闹闹而已，哪里有仇恨，一时的不愉快来的快，淡忘的速度更快，往往不消隔天，当晚所有糟糕的情绪就能一笔勾销，冰释前嫌，继续和好如初。
后面的一个星期，林屿终日躺在床上。
麻药过后伤处痛楚钻心，但陆博源天天来陪他，三个孩子能唱出一台戏，寓乐其中而无暇顾及伤处，因而倒消解了白天大部分时间的疼。只是每每入夜欲睡前，一面吃痛，一面更要受那伤口愈合的瘙痒，却为一大困扰，惹得林屿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很是磨人。
术后一个星期，医生在拍片后看骨痂长好了，建议林屿下床活动，林屿就在林奇的辅助下一点一点的下了床，陆博源在一旁感兴而鼓起掌来，“哇哦，哥哥会走路了！”
林屿哭笑不得，“我本来就会走路啊！”
林屿让林奇放开手，扶着床沿尝试着自己行走，但还是行的困厄，一瘸一拐的样子看起来颇滑稽，引得陆博源幸灾乐祸的噱笑起来，一屋人看着，林屿也因窘而浮现一抹讪笑，挽尊的说道：“马上...就能正常走路了。”
林奇摸了摸林屿的脑瓜，“对，我儿子马上就要康复了！”
黄晶晶在角落的病床上透过大人们的缝隙以窥见尝试走路的林屿，也微声咯咯的笑着，然笑着笑着虚微地咳了两声，小手挡住了，张开，全是血……
为了方便，林奇给林屿配了双拐杖，林屿在护理人员的指导下不一会就学会使用。
年关在即，京城却不再降下瑞雪，原是遍地素裹的银装，而这几天被阵阵冷雨销化尽净，徒留凄神寒骨的凉意。
今日也是如此，天上浮荡着暗云，一层层的紧迫起来，天潇潇的复下起雨来了。
三人一如既往聚在一起。陆博源看厌了林屿画的各类小动物，便缠着林屿给他画些不一样的东西。
林屿几番思虑下，决心为邻床的黄晶晶作一肖像。
林屿原无其他病根，这段时间恢复的也快，反观黄晶晶，自从上次咳血后越发消瘦乏力，几乎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黄晶晶，你笑笑，我给你画的好看一点...”林屿道。
黄晶晶的大脑好像转不过来了，迟钝了数秒才堪堪摆出一张自以为的笑靥，实则不比哭好看多少。
林屿坐在床沿上，打着石膏的右腿有些偏重，将他悬在空中的两条腿拉成了不一样的高度。
对着她那惨白憔悴到失去神形的脸，林屿难能下笔，却还是极其所能尽量美化，画完后便先行交由陆博源观赏。
陆博源看了一会，绞尽脑汁却无辞藻可以描绘，遂泱泱鼓着颊囊传给黄晶晶。
黄晶晶接过，一览，会心一笑，“...这是我吗？还是双马尾诶...真好看，谢谢你，林屿......”
林屿手撑床沿，缓缓以单腿着地，接着坐到二人床位间的椅子上，笑盈盈的看着黄晶晶，“你喜欢就好。”言讫便想学着大人的把势，欲握住她的手作安慰之举，但林屿在手快要触到黄晶晶时，陆博源却来横插一手。
两人光顾着互相聊，显然未顾及身边还有一位努嘴的小爷呢。
陆博源厉声道：“画板给我，我也要画！”
忽然，黄晶晶剧烈的咳嗽起来，手也在颤，连带着架上挂着的吊瓶都乱抖起来，“咳咳！！”
一口浓血直截从黄晶晶口里呕泄了出来，溅的手上抓着的画板上全是血，素白的被褥上也被鲜血濡湿，动魄惊心的红成一片。
适才陆博源的一只手已经快要挨到画板了，也沾到了许多血沫。四岁的小孩哪里见过这个场面，直接吓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失声哭嚎起来。
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黄晶晶的父亲还在工地上搅水泥，她母亲只好一边焦急的打电话过去，一边急急地往外跑喊医生......
后面的几天时间，黄晶晶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病情急剧恶化，几乎没了清醒的时候。黄晶晶罹患先天性心脏病，抵抗力羸弱，在别人看来不起眼的病菌，对于她是致命的，不幸感染了肺炎以后，大脑也开始萎缩。
因为她家庭困难，ICU就是拿钱换日子，她家人没办法，只好四处流奔去借，可黄晶晶不但没有好转，连醒都不醒了，钱就跟丢进无底洞里似的，他们的亲戚都劝他们放弃黄晶晶，大不了还可以再生，为了这么个将死不活的女儿，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ICU没住几天，实在没钱缴纳费用，黄晶晶又被转了出来，他家人干耗着不去管，医院不得已，又搬回了原来的病房。
出于人道的考虑，医院还是费资给黄晶晶安置了一个抗菌的防护罩尽可能为她保持无菌的环境。
病床上的女孩还在微弱地喘息，生命体征全靠身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管子凭吊着。
所有人都知道，黄晶晶命不久矣。
黄晶晶的爹妈几乎是每过一夜就变老一点，分明是30多岁的人，看起来完全是老头老太太的模样。她母亲每天以泪洗面，抱怨老天何等不公，他父亲勒紧裤腰带，面黄肌瘦，眼里血丝浓重，胡髭也没再刮，蹲在病房的角落发呆，他想抽烟，可是买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