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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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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皇宫,一片宁静沉寂。
除了石阶下窸窣前行的夜虫声,便只余太平殿寝宫后院两个人的说话声了。
“老板,你怎么来了?”茅小宝转过头,看着扶祗,眼里是压不住的喜悦。
扶祗不答,反问道:“你怎的这副打扮?”
茅小宝无奈揪了揪系在腰间以及发梢的红绸,扁着嘴道:“还不是张明江。她今晚头次侍寝,为搏个好彩头,我们整个中安轩的宫女都是这副打扮呢。是不是很丑?”
“嗯。”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茅小宝有些不悦,托着腮不再说话。
“给你。”
扶祗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来递给她,东西尚未看到,但气息已然入鼻。
“银伯做的鸡油卷!”
“我真是服了,你若于平日修行上有那么好的悟性便好了。真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
茅小宝不理他,双眼只盯着鸡油卷一把夺了过来。
“怎的如此好心,大晚上还给我送吃的来?”她边狼吞虎咽着边含糊开口。
“怕你说我诓骗你入宫。”
“嘁,是不是诓骗如今我也已身在宫中,而且若不是我,你现下已然不完整了。”
难得的,扶祗未像往常那般反唇相讥,反而默了下来。
这让茅小宝很是不习惯,亦停下正在大口送入嘴中的鸡油卷,歪头问道:“老板,你怎么了?”
扶祗摇摇头,挤出个笑来:“没事啊。我问你,这张明江入宫多日,可闹出事端来了?”
“没有,她倒是老老实实地守着规矩,连圣上面都未曾见过。要不是今日午后救了只落水的猫儿,恐怕一时也侍不了寝呢。”
扶祗点头:“那就好。”
“老板,你这次怎如此好心,为她出谋划策入宫?”
扶祗笑笑:“十年前,张明江曾随她母亲来过土地庙,也曾住过店。”
“我怎记不得了。”
扶祗“啧”了一声,又道:“她当时上蹿下跳,爬到银杏树上,差一点将老树仅有的那点叶子都薅光了,你还为银伯涂了月余的生姜呢。”
茅小宝抚掌大笑:“原来是她!果然自幼就不是盏省油的灯,怪不得这次她来,银伯说什么都不肯出来呢!”
“不过,”茅小宝想了想道:“她那时不过几岁,难道便许下嫁给林璋的心愿吗?”
扶祗摇头:“自然不是,你以为谁都同你一般,天生生就一个只通情爱的脑子吗?”
话音刚落,扶祗自觉失言,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许久,扶祗才又缓慢开口。
“那日在客栈的,其实还有两个人。”
“还有两个人?”
“嗯。那就是如今的圣上林璋,还有带他出来游玩的端王林瑛。”
“林瑛?”
茅小宝听到这个名字大为震惊,不是这端王有何可怕,而是他正是林璋在上位前手刃的亲兄。她想不到,能使林璋不顾生死与骂名于大殿前斩杀的哥哥,十年前居然可以兄友弟恭的一同出去游玩,这人间皇室,为了争权夺位同室操戈的戏码竟如此让人不忍直视。
扶祗轻笑:“想必你也听说这林璋性子暴虐,嗜血如命了?”
“嗯。宫里的宫女太监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别人的后宫妃嫔都是为了博皇帝欢心而争风吃醋,而林璋的后宫却一片祥和,大都是为了自保,只要不惹林璋生气便好。”
“肥猫我问你,你入宫也几月了,可曾见过林璋杀人?”
茅小宝一愣,仔细回想,隐约只听过于太平殿中林璋与大臣商讨国事时时常暴怒,砸坏许多珍器古玩,也发落过一些贪官污吏,却不曾听说他错惩过一个清官,也不曾对宫里的下人有过任何凌辱虐待。
见她不语,扶祗又继续道:“其实林璋曾经是一个异常温和的性子的。当年他于红尘客栈中,还曾遭过张明江的欺辱,让他驮着自己去爬那银杏树,林璋也是笑呵呵地应了,并且二人在那短短几日还成为了好朋友。”
“那二人怎的不相识?”
“林璋是偷着出宫玩耍的,自是不敢透露了自己的身份,而张明江虽然喜胡闹,也是个有眼色的,看得出林璋周身华贵,非常人的气度,她自己做了什么心中知晓,她怎能自报家门为父亲招惹祸端?”
茅小宝点头:“她可真是个小精灵鬼。不过,她们那日可许了什么愿望?”
“自是许了的,不过林璋身处皇室,无忧无愁,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他并未许愿。而张明江,哼,我都不稀的说,她那一手字好像狗爬,我辨别了许久才看明白。”
“她说了什么?”
“她说,愿自己与林璋此生皆可开心无虞,便如那日一般。”
茅小宝哑然失笑,这扶祗果真睚眦必报,将此二人撮合做一对儿,林璋天家威严可压制得住张明江,而张明江的作天作地的风范也可钳制林璋一二,可谓一举两得。
不过……
“老板,你方才说,这林璋曾经性子是异常温谦逊的,如今怎生成了这般?”
扶祗叹了口气,目光逐渐拉远,悠悠说道:“这也怨不得他。先皇世宗皇帝共有十一子,林璋排行老八,于这十一人中文采武功皆算前茅,可他与他母亲皆无意于储君之位,而且当年世宗最为器重的也并非是他。”
“那是谁?他大哥林瑛吗?”
扶祗摇头:“林瑛被朝中大臣所推崇,而世宗更属意的,是贵妃之子,五皇子林琰。”
“那他为何未能成为储君?这和林璋杀了林瑛有什么关系?”
“林瑛设计毒杀了颇受世宗宠爱且母家势大的梅妃,也就是林璋的母亲,又嫁祸于贵妃。而正当世宗震怒之时,林琰却拿出了这不过是林瑛嫁祸的证据。”
茅小宝听得有些乱,眨巴了几下眼睛,想要提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扶祗又道:“这人间皇位之争夺远比你想象的要激烈,林琰与贵妃之所以在林瑛嫁祸之时不动声色,是因为他们早已知晓林瑛要做的一切,不过牺牲一个毫无关系的梅妃,便可一举将林瑛一方的势力削夺。”
茅小宝这才领悟,这林瑛林琰兄弟这招栽赃嫁祸与将计就计使得真可谓登峰造极,只是可怜了林璋与梅妃这对母子了。
扶祗接着说:“于是便有了林璋殿前手刃两个皇兄之事。这林璋也是看透了世宗那凉薄的本性,明明洞彻一切,却任由自己的两个儿子争斗,使得他母亲平白成为了这皇室权斗的牺牲品。”
“唉,这林璋原也是个可怜之人。”
“林璋弑兄之举出乎了世宗的预料,才发现自己一直忽视的这个温和的儿子的才干,也是为了安抚梅妃的母家,不久后便册封林璋为储君。而林璋那出色的政治手腕也开始显现,没有几年便架空了世宗的权利,世宗不久后也抑郁而终。”
“原来如此。我就说都道林璋暴虐成性,可今日看到他同猫玩耍时的眼神却清澈异常,丝毫不似那暴虐昏君的模样。且他成日忧心政事,甚少踏足后宫,一切皆为明君之举。可是他又时常因一些小事于太平宫震怒,使得服侍他的宫人成日提心吊胆,真是令人费解。”
扶祗深吸一口气,悠然说道:“他自母亲去世,便开始喜怒无常,他也非是想要如此,只不过是压抑不住愈发暴躁的脾性而已,不过……”
扶祗突然唇角向上扬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来:“不过如今他算是遇上了克星,总会‘治愈’他的,毕竟其内心深处还是如儿时一般,是极为单纯的。”
茅小宝也跟着笑了起来:“呦呦呦,这‘赛神仙’看来是要易名为‘赛神医’了。”
扶祗更加得意,不过那笑很快便又消失于他的脸上,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双手背负身后,向前跨了两步。
“肥猫,这张明江与林璋是有着姻缘的,你只要引导着他们顺利巩固关系便好。”
“嗯,明白。”
“还有,你的课业落下许多,即便于宫中亦不应懈怠,按我所传授你的法诀勤加修习才好。若遇阻滞或不明之处,可去女娲山寻尧思或让银伯带你找那个女人为你讲解便好。毕竟我若不在,红尘客栈与土地庙你要帮我照看好的。”
说完,便要离去。
“等等!”
茅小宝连忙叫住了他:“扶祗,你要去哪儿?”
扶祗一怔,又恢复他那带着戏谑的口音回她:“自然是回去睡觉。”
“你为何跟我说这些?为何要让尧思和孟婆指导我术法?还有,把红尘客栈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扶祗猛地回身,狰狞地逼近她,快速说着:“我累了许久,想要休息一阵不行吗?尧思那厮成日吃我喝我还不给饭钱,我让他指导一下你这蠢猫有何过分的?还有,人间杂行师徒所谓‘三年学徒两年效力’,你随我学了那么久,我让你帮我照看下店又有何不妥?”
虽然扶祗依旧是从前那副贱兮兮的表情与不讲理的理论,可是茅小宝还是从中嗅到十足的反常,甚至还有那么几丝悲壮来。
是的,悲壮。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可是她总觉得现下扶祗在做的事情,好像是一条不归路,他若走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她突然眼眶盈满了泪,紧紧拉住扶祗的衣袖,带着哭腔道:“不妥,就是不妥!那客栈是你的,谁要替你守着那劳什子!要守你自己守!”
扶祗冷笑道:“茅小宝,你曾说要修仙得道,要匡扶人间正义,怎么,如今让你于红尘客栈中满足香客的心愿也不愿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谈何匡扶正义,有求必应。”
茅小宝依旧不肯撒手,扶祗轻轻将她的双手拂下,语气却和缓许多:“我又没说不回来,我不过是于人间这么久了,还未曾去四处游走过,想要去走一走看一看,很快便会回来。要不,我那披香殿中的沙粒何时才能积攒如山,我何时才能恢复法力,重振我太玄真君的雄风?”
见茅小宝还是一副悲戚模样,他拇指中指弯曲,二指夹住了她的鼻子:“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了你一般,放心啦,说不准一觉醒来,我又不想去了,这客栈你想接手都没那机会了。”
说完,似是要躲避什么一般,大笑着飞快地跃墙而去,身形飘逸,竟不似术法全无之态。
只是茅小宝怔怔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好久好久,都没有挪动一分,而那泪痕,也被风吹的干涸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