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听》上旻

2、潮湿

　　小雨最近老能发现怪事。
　　冰箱里的面包少得很快，晚上总是有细微的声响，就连她晒在外面的围裙也莫名其妙少了一件。小雨是今年后半年来的新人，那个被她顶替掉的保姆告诉她，这家小少爷的脾气很差，早在出生的时候就克死了母亲，连带着先生也不喜欢他，而且成天坐在阳台，问也不搭理人，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
　　当时她觉得不至于，估计是小孩在哪儿惹着保姆，跟她添油加醋呢，但是大半年照顾下来，她也察觉出不对了。
　　这栋房子死气沉沉的，雇佣她们的雇主几乎不怎么回家，偌大的地方除了几个保姆就只有那个小男孩，而且男孩虽然很让人省心，却过分沉默，就连她问在幼儿园有没有交到新朋友，男孩也只是安静摇了摇头。
　　这天小雨在打扫厨房的时候瞥见男孩开了后门去外面，因为担心他瞎跑小雨迟疑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这个时节，花园已经没什么花枝了，就连满地的草也打着蔫，于是空地上一圈的鸟类尸体便格外显眼，而江付听正蹲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在如此诡异的情景下，小雨没忍住出了声，下一瞬她就这么看着男孩缓缓回头冲她露了一个甜甜的笑。
　　小雨逃也似的跑了，她根本不敢多待，心里不断想着：那些鸟都是男孩杀死的吗，他真的不正常。
　　花园里，江付听又蹲了回去，不死心地戳着小鸟的身体。
　　这窝鸟是他在阳台晒太阳时发现的，他观察了几天发现鸟妈妈一直没回来，就偷了保姆姐姐的围裙给它们垫窝，又担心小鸟饿死，就去厨房偷了点面包，掰成面包块给小鸟吃。但是今天所有小鸟都大张着嫩黄的喙，像是噎住了。江付听慌了，找了根细水管想往它们嘴里灌，但小鸟挣扎得很厉害，然后又渐渐地不动了。
　　他一松手，小鸟软软的躯体就砸到了地上，看起来和睡着了一样。
　　那天开始，那个老是冲他笑的小雨姐姐也开始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江付听觉得没意思极了，便又成天躲在房间里，偶尔出去晒晒太阳。
　　“你们知道吗？那边那个，是个小扫把星，只要一靠近他准没好事。”
　　距离隔得不远，江付听听见之前被他揍的其中一个小胖子在和别班的人讨论他。现在是午休时间，所有小孩子都躺在床上，不管你睡没睡着，而看管的老师溜达出去和人聊天了。在安静的环境中，他们说话的声音其实不小，江付听闷闷地转向里侧，估计是察觉到他的动作，那几人也闭了嘴。
　　他一直没有朋友，幼儿园里的人都叫他小怪物，扫把星，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就连他靠近，所有小朋友都会退避三尺，更有一次他把一个女生吓哭了，对方抽抽噎噎地道歉，说对不起，你不要杀掉我的妈妈。
　　那一次江付听一个人躲在滑梯的底端，直到天黑司机没接到人叫来了江晟。
　　“闹什么脾气。”
　　小小的江付听缩在阴影里，哭过后的声音很低：“妈妈真的是我害死的。”
　　那是江晟头一次心软，蹲下身让视线和男孩齐平，一字一句道：“是，但是她爱你。”
　　那天过后，父子两的关系并没有缓和，江晟的柔情就像蚌肉，一触即离，江付听也识趣地退回他应处的位置。
　　再见面时江晟听保姆说儿子虐待动物，希望他可以关注一下孩子的心理健康。江晟其实是不太相信的，又见保姆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本想加点工资打发一下，余光就看见江付听大冷天的还在外面。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人转身手里还拎了一只兔子。那只兔子瞧着明显不对劲，耷拉着耳朵想蹬人，但因为后腿没劲，只能在江付听手里瞎扑腾，应该是瘸了。
　　江晟的眼里闪过怀疑，沉声对保姆说：“我知道了。”
　　江付听抱着兔子进门的时候没看见坐在客厅的江晟，径直往楼上走。
　　“你要养它吗？”江晟出声打断。
　　“父亲？是的。”江付听拎着兔子耳朵的手有点使劲，激得怀里兔子乱动，注意到江晟审视的目光，手又紧了点。
　　“行...你别弄疼它了。”
　　江付听看起来高兴了一点，那双惯常漠然的眼睛亮晶晶的，“嗯，我会的。”
　　这只兔子还是没能活过冬天。
　　养了段时间的伤后，兔子的腿虽然还瘸着，但也可以下地活动两下了，江付听挺宝贝这只兔子的，每次洗澡吃饭都要亲自盯着，时不时还要自己上手。
　　那天他照旧开了笼子想带它去吃饭，结果兔子死活不让他碰，江付听小孩子脾气一上来就抓着兔子去了楼下。结果趁他拿粮草的时候，一个不察，兔子就跑没影了，这下江付听更生气了，存着心不去找它。但直到晚上兔子也没出来，江付听急得叫人找兔子，最后还是小雨在门外玄关处找到了它冻僵的尸体。
　　H市的冬天不算太冷，但对于一只兔子来说还是不能承受。
　　在南方，雪都是湿的，江付听摸着湿漉漉的没有生命的兔子一言不发，他忽然觉得手里的兔子和雪花一样轻飘飘，就连颜色都那么相似。那只兔子被埋在小鸟的旁边，身上盖了层浅浅的雪被，男孩垂着眼，没哭。
　　从那以后，江付听再也没养过小动物。而小雨也终于办理了离职，一群装瞎的保姆，一位离心的父亲，这太压抑了，即便薪资非常优渥，即便她知道江付听本质就是个缺爱的小孩并没有恶意，但她还是选择离开了。她走的那天，江付听没有出门，他想：这样挺好的。
　　江家独栋的别墅里，还是传出了小孩低低的啜泣声，间或有保姆路过，但没有人注意到这细小的动静，亦或者说就算她们注意到了也只会加紧脚步远离这间关着小怪物的枷笼。没有人会可怜怪物，小怪物在黑暗里抱着身体，怪物生来就是异类，大家只会驱逐它，逃离它，厌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