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闲桂花落》山月散人

4、烤鱼虾

　　走着走着，宁致远发现，他们好像上了山，虽然没有台阶，但明显一直在上坡。河流逐渐变窄，树木也逐渐增多，一阵微风吹过，竟能感受到凉意，在这炎炎夏日沁人心脾，独属于山林草木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还有山？”宁致远擦了擦额头的汗，掐了片不知什么树的大叶子，当作小扇子扇风。
　　余航歪头想了一会，道：“不算山吧，快到了。”
　　又向上走了一会，就听余航道：“到了。”
　　宁致远这才发现，眼前是一片平坦宽阔的半山腰，山腰上翠竹密布，野花遍地，蝴蝶蜜蜂飞舞忙碌。风抚竹叶声、蝉鸣声、鸟啼声、溪水潺潺声奏出一曲夏日交响曲。
　　宁致远深吸一口气，躺在岸边，“大”字展开，“好舒服啊。真像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余航坐在他身旁，头靠着膝盖上看着他，自己习以为常的景象，却让他大为惊叹，这样的心情，他还从来没有过。
　　“还抓鱼吗？”余航半躺下去，问。
　　“等会吧，我想再躺会。”宁致远眯着眼，放松自我，沉浸在大自然的宁静悠闲里。
　　余航手枕着头躺了下去。
　　碧蓝如洗的天空飘荡着几絮云，烈阳被竹叶拥抱后变得温和柔软，一向惹人烦乱的蝉鸣声，好像也自成音韵。
　　不知为何，他从未喜欢过的小山坡，今日变得如此安静祥和，令人沉醉其中，享受其中。
　　“哎，好舒服。”宁致远侧过身，面对余航道。
　　余航转头，面向他：“抓鱼？烤着吃？”
　　宁致远一下子坐起来，“你会烤鱼？好吃吗？想吃！”
　　余航站起身，脱了鞋，将七分短裤又向上卷了卷，淌进了水里，宁致远学着他脱了鞋，卷了裤子想要下河。
　　余航余光瞥见，忙阻止：“等会！”
　　宁致远站在岸边，眼馋：“为什么啊？”
　　余航道：“总之你等会！别出声！”
　　宁致远便干站着，想要下河抓鱼的欲望就跟小猫抓心似的，挠得他蠢蠢欲动，十分不安分。
　　但余航不让，他也不好下去，省得出什么问题再惹出事来。
　　余航站在水里，摆好姿势，眼睛盯准一个目标不动，缓缓地弯腰，安静地俯下身。
　　“刷！”
　　宁致远眼一眨，就见余航双手举着一条鱼，站在河里笑得开心。
　　碎影下，银光里，余航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哇哦！你好棒啊！”宁致远兴奋地鼓掌，蹦蹦跳跳跑过来。
　　余航忙抱着鱼跑回岸上，他不知道宁致远会不会游泳，河边还是有点危险的。
　　“这是什么鱼啊？”宁致远摸着余航怀里的鱼，光滑滑的鱼鳞有种别样的触感。
　　“鲫鱼。”余航掐着鱼，道：“可能还有鱼子。要吃吗？烤着很好吃的。”
　　“要！”宁致远举起双手，大声回道。
　　“等会。”余航说着，四处看了看，在河里摸了块石头，朝着鱼头狠狠一拍，鱼晕了。宁致远感到新奇，看得目不转睛。
　　他就见余航用石头尖锐的一边，开始刮鱼鳞，刮完后开膛破肚，将鱼身上不能吃的部分扔掉，留下鱼子，洗干净放在宁致远摘来的叶子上，又将鱼反复清洗几遍放在叶子上。
　　余航叮嘱宁致远看好了，防止有些小动物闻见了味儿过来叼走。
　　自己便走到树林深处，拾了几根干树枝，捡了一块大石板，几块石头，又找了些野菜野生姜野花椒野蘑菇，找齐了之后才往回走。
　　见宁致远认真地盯着鱼，眼睛都不眨，又觉得好笑，这人，好傻。
　　走回溪水边，他将大石板架在石头上，中间留空塞上树枝，又在树枝里塞了几片干树叶，掏出火柴把干树叶点燃，不一会，火就烧起来了。
　　就这一阵时间，余航的短袖就湿得紧贴着身体，头发湿得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宁致远见状，掏出手帕，擦了擦余航快要滴进眼睛里的汗珠子。
　　余航朝宁致远笑了下。
　　单纯淳朴的笑容让宁致远有些发愣，慌慌张张收了手帕。
　　这时，大石板已经烤得有些变色了，余航用处理好的野生姜好好地按摩了鱼身，按摩完了后，拿生姜擦了擦大石板，滋滋的声音响在耳边，之后，又将野花椒野菜塞进鱼肚子里，将鱼放到石板上，野蘑菇野放上去。
　　刺啦~鱼尾巴瞬间翘起，余航抽出几根树枝，压了压火，小火烘烤着。不一会，底下的鱼身大概成型了，余航便将鱼翻了个身，平等对待，均匀受热。
　　等到日上中天，宁致远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他回了电话给他舅舅，说和余航一起吃饭，顺便让他舅舅转告余航家人一声。
　　宁致远舅舅就转告了在他身旁商量事情的余爷爷。
　　终于，鱼烤好了。调料不足，味道还是有些欠缺的，但野蘑菇的浓郁鲜味将鱼本身的鲜香完美地衬了出来，瑕不掩瑜，两个人很快就吃完了一条鱼。
　　吃完，二人相视一眼，摸了摸肚子，都没饱。
　　“抓鱼？跟着我，别乱跑，小心脚下。”余航难得说了句长的。
　　宁致远直点头，乐得欢呼，“抓鱼喽~”
　　余航领着他走到浅水处，冰凉凉的溪水刚到小腿处。
　　宁致远一声喟叹，他都能看到自己不停乱动的五根脚指头呢，真奇特。
　　“学我。”余航说完，宁致远便跟着余航一个一个动作学了起来。
　　奈何，鱼滑不溜秋，可能被抓得多了，也精明得不行，不是宁致远一个生手能驾驭得了的。
　　余航便道：“等着。”
　　就见他脱了上衣卷成包袱后挂在手腕上，然后弯腰不知道在河里掏着什么，没一会，小包袱就沉甸甸的了。
　　余航拎着包袱上了岸，宁致远踢了踢水，也跟着上了岸。
　　伸头一看，原来，包袱里小龙虾，小螃蟹，小鱼仔、小田螺……一摞的鲜活水生，互相欺负着到处乱爬。有的龙虾钳上甚至还钳着个小泥鳅，有的龙虾钳和螃蟹螯竟然纠缠在了一起。
　　余航放了泥鳅和小鱼仔，粗暴地拿石块把龙虾螃蟹砸晕，串树枝上烤了。
　　原汁原味的龙虾螃蟹，虽然没有调料，但因溪水的清澈甘甜，龙虾螃蟹也带着自身的鲜味儿，故别有一番乡野滋味，吃得两人小肚溜圆儿。
　　这一天之后，两个人便经常凑在一起，混熟了之后，余航更是带着宁致远漫山遍野地玩。
　　爬树掏鸟窝，下河捉鱼虾，余航终于有了一个只和他玩的玩伴，兴奋地暗戳戳计划着要带着宁致远干件大事。
　　夕阳下沉，玉米杆子一大片一大片矗立在天地间，呼吸里都是玉米叶的清香。
　　“到底要做什么？”宁致远跑得满头大汗。
　　余航嘴抿着笑，不作声，拉着宁致远的手臂，弯着腰钻进了玉米地。
　　他带着宁致远小心地避开玉米杆子，往地里深处走去。
　　走了老远，走到宁致远已经迷了路，前后左右都是高高的玉米杆，看不见人影。
　　余航四处看了看，领着宁致远转了个弯，又走了一段路程，转脸朝着宁致远认真地，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
　　“嘘……”
　　宁致远点了点头，捂住嘴巴表示明白。
　　余航又四处看了看，手指逐个掐了下周围几棵玉米杆子上长着的几颗玉米，小心地掰下好的那一颗玉米，掰下后交给宁致远，又走了几步，挑好，掰下。一共掰了四颗，一人抱两颗，继续牵着宁致远走着。
　　走了一会，宁致远就见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是一条大河，河那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里，夏季水稻已经收割完毕，还剩下短短的金黄色的稻茬立在田地里，犹自散发着水稻成熟后的稻香。
　　河的这边种着一排大柳树，沿着河岸延伸至远方。柳枝在夏日夕阳的微风里摇曳着，宁致远忽然懂得了徐志摩诗中所言是怎样的景象，“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心头荡漾……”
　　夕阳的金光里，他的小伙伴准备给他烤玉米。
　　小伙伴侧脸上被夕阳余晖渡上了一层金边，凑近了似乎能看见小绒毛，长长的睫毛在刘海下一闪一闪，黑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小巧的嘴唇上精致可爱的唇珠肉嘟嘟的。
　　“小航儿，对我这么好呀？喜欢我？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呀？”宁致远转动着串在树枝上的玉米，笑嘻嘻地对余航道，他六年级了，在学校也有好几个女朋友。
　　余航专注烤玉米的神情一滞，抿了抿唇，有些恼怒，“我是男的，说过了。”
　　低下头去，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在昏黄的火光下看不清神情。
　　宁致远清了清嗓子，道：“那做我男朋友吧，我挺喜欢你的。”
　　余航抬眼，清冷冷圆溜溜的眼睛像是说着，“你毛病？”
　　宁致远有些堵心，垂头丧气地耸拉着脸，从幼儿园到现在，他一直很受欢迎的，不论男女！
　　余航皱着眉有些适应不良，这么些天，他习惯了宁致远嘻嘻哈哈开开心心的样子，看他低着头很失落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难受着急。
　　张了张嘴，“我……”
　　宁致远抬头，“？”
　　“我……”
　　宁致远挺直了腰，目光炯炯。
　　“男……朋友……”
　　话在嘴边咕噜了一圈，又绕了回去。余航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心脏怦怦直跳，手心都是汗。
　　宁致远眼神发亮鼓励着。
　　余航被逼急了，反而瞪着眼睛看向宁致远：“男朋友……也行……”
　　圆溜溜的大眼睛因紧张，变得如同那泉眼一般，汩汩氤氲着水汽，水灵灵的，诉说着对宁致远这位好友的喜欢。
　　宁致远呆住了，手里的玉米“咚”地一声，掉在地上，滚了满身的泥，金灿灿的玉米立刻灰头土脸。
　　宁致远愣愣瞧着地上的玉米，不知为何，也红了脸，手足无措地坐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捂脸，一时间，只听见火烧树枝的噼里啪啦声……
　　余航见宁致远捂脸低头，也低了头，抿着唇，尴尬混杂着羞耻感充斥在心里，捏着树枝的手指收紧，指节发白。
　　他盯着地上灰扑扑的玉米发怔，突然有些失落，有些伤心。捡起被宁致远遗忘在地上的玉米，用玉米叶仔细地裹起来，放在身旁。
　　裹好的玉米，跟玉米杆上正在蓬勃生长的玉米，看起来一模一样，但余航心里清楚，看似完好的玉米叶已是破碎不堪，看似被仔细保护起来的玉米，已是脏污不堪……
　　“好了，给你。”
　　余航将他手里烤好的玉米递给宁致远。
　　宁致远回过神来，道了声谢，接了默默地吃着。
　　余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了可以，宁致远反而不高兴……
　　余航垂头丧气地用泥土扑灭了火，将剩下的玉米抱进怀里，走到宁致远身边，小声道：“走吧。”
　　说完，率先转头钻进了玉米地，宁致远仔细地跟在余航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