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前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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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进得内院，看都不看跪在一旁的周霆，抬腿就进了周夫人的正室。跟来的三四个仆妇和一个小厮不敢入内，都雁立在石阶下。
周夫人正室的门开着，从挂着的金丝竹帘中，隐隐看见周雨恭谨行礼，听得到周夫人的哭诉和周雨安慰周夫人的声音。
虽然不敢回头，但周霆却竭力竖起了一双耳朵，努力想听清他们的话语。
模糊听见母亲絮絮叨叨的哭诉勉强告了一个段落，兄长低沉而悦耳的嗓音已经温和地响起：“夫人不用生气。霆儿是小孩子心性，活泼好动。待会，我会好好教导他。至于周姨丈（也就是族长）那里，我也会和他分说。夫人不用忧虑。”
按本地风俗，周夫人有了亲生儿子，那么周雨便不能呼她为母，只能称夫人。而周霆则必须称呼母亲。
只听得自己母亲还在边抽泣边唠唠叨叨含含糊糊地向兄长继续絮叨着，而兄长丝毫没有不耐烦，温言一一开解。
周霆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只是犟脾气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这时听见母亲哭得很伤心，而大哥一直劝解宽慰，慢慢地他心下也不由得有几分后悔刚才的顶撞来。
便想起母亲身子不好，母子俩本来就少见，自己却常常自以为是，经常顶撞她。为了这个，没少被兄长惩罚。想着想着不由得减少了几分倔强，心性也不免低了下来。心性一低，那犟劲儿过去，就开始害怕兄长的责罚。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等着。
又跪了良久，才听得帘子一响，周雨低头辞了出来。在石阶略略站了，清冷的眼神向周霆一扫。淡淡道：“起来吧！到我书房里去！说完便抬腿便走，先前几个跟随的仆妇小厮忙忙跟上。
周霆如获大释，想要站起来，但腿脚早已酸麻，身子一歪便摔倒在地。还好周雨已命他站起，便有旁边的丫鬟来搀扶，又是揉腿，又是捶捏。舞弄了好一会方才勉强走得。
脚麻还未过去，心里头又实在担心被罚。这周霆一步挪不了三指，慢慢地穿过庭院。
周雨的书房本在另外一个跨院内，离周夫人的内房较远。但今日周霆觉得还不够远，恨不得把那开满木香花的长廊再延长出几倍去。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磨磨蹭蹭地，周霆走进了周雨的小院里。
这是个不大的偏院，周雨性子淡泊好静，不喜花草灌木之类。故院中除墙边两树碧桃斜倚之外无草花山石。便是那两株碧桃也是用青石围脚，其余院内皆是大块青砖漫地，简洁利落。
周霆慢慢蹭进去。这时已是秋初，院子里一片绿荫，倒是清凉。
未到廊前，便听见周雨的书童秋荻道：“霆哥来了。”说着便卷起帷帘。周雨道：“进来吧！”
立在书房正中，周雨端坐看他一眼，淡淡地问：“可知错了？”
周霆默然不语。
周雨才要再开口，便听外面有人禀道：“大爷，西路的刘掌柜来了。”
周雨皱了皱眉头，便道：“请进来。”便用眼神示意，周霆乖巧地避在一边。
不多时，就见一个胖胖的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人周霆倒是认得，是管理周家西北边丝绸总号的刘掌柜。
那刘掌柜进来便笑眯眯地给周雨请安，然后对周霆笑着打了个拱。不待周霆回答，便和周雨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情。
一说就说了小半个时辰，那些生意上的东西，周霆脑筋里连个影儿都没有，听得腻味透了。偏偏这刘掌柜才辞了出去，又一连来了几个人，有的是周家各路商店的关总，有的是田庄的管事，都在回周雨各种事务。
周霆完全听不懂，只知道几乎每个来讲事的人，都在说如今世道不好，兵匪盗贼遍地，生意（或者）田庄如何难做云云。却见周雨不忙不乱不急，总是很快就将所回事情理个清清楚楚，如何做如何打理一一安排下去，那些管总皆点头信服。
周霆对自己的大哥早已经是敬重的了，此时见他理事更多了一重佩服。
整一个午间，好几个人这样去去来来，把个周雨忙得不可开交，顾不得周霆。等一时人终于去尽，太阳早已偏西了。这里周雨才暂歇下来。因他自午间忙到现在尚未吃饭，旁边秋荻便连忙催人摆饭来。
周雨想起周霆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已久，便也命人将他的饭菜摆上来。
周霆早上偷偷去练武，带了两个馒头不知为何又不见了一个。回来就被周夫人叫住，接着就被叫到这里来了。一个午间也水米未进，肚中早就饥饿难当。
下人摆饭上来，周霆饿得久了，鼻端一嗅到香味便深吸一口气道：“好香！”咽了一口口水。眼中便露出渴盼的样子来，他本来就粉团也似的，那馋像十分可爱。竟引得周雨不由得一笑。
这周雨平素是极为冷淡之人，甚少风趣不说，整日淡淡的。这时展颜一笑，竟如满园春光瞬间绽放，明艳无伦。周霆年纪虽小，也自呆了一下子。
一时摆完看时，是鸭肉炒香菇，素拌豆腐丝，加上口蘑火腿汤，另有数个时鲜小菜而已。周雨饮食清淡，便是荤菜也极少油腻，而周霆口味偏重，喜好香辣之物。见了这些菜，便觉得有些‘少油水’。
周雨如何不知道，便问周围仆妇：“说了霆儿在这里用餐，叫厨房里送几个他爱吃的菜过来。”
一名小厮连忙去了，一时挽了个食盒来。仆妇连忙端了，送到周霆面前。
兄弟二人开始吃饭。
周霆饿得很了，只是狼吞虎咽。
他埋头苦吃一阵，抬起头来时，却见周雨勉强拨拉着饭粒，一点一点地送进口里，明眼人一眼可以看出，他只是在勉强塞责而已，实在是累得乏了，什么也吃不下去。
看着自己兄长一脸疲累，莹玉般的脸上神情倦怠，连平素一向挺拔的腰身也似乎有些佝偻起来。猛然间自责惭愧袭上周霆的心头：大哥真的很累了！父亲去世得早，家中大小事务都是大哥在操劳，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不说，还总是给他添乱子……。
心中愧疚，周霆不知不觉地放慢了吃饭的速度，面上也不由得带出怏怏之色来。
周雨看在眼里，只道他是害怕自己责罚，也不理他。
一时兄弟二人闷声吃罢。丫鬟送上茶来。周雨才开口：“你可知错？”
“知错。”
周霆答得如此快捷，倒让周雨怔了一怔，所料不及。他知道周霆自小倔强，他要是想不通时是绝对不认错的。当下便道：“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私自去族中禁地练武。”周霆嘟哝道。
周雨点点头：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原因而已。”说着，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周霆瞪大眼看着他。
放下茶盏，周雨淡淡道：
“所谓族中禁地，本来也无神圣之处，不过族中众人共议而已。但一旦共议便需遵守，不是害怕族律或族中长老，也不是害怕鬼神什么的东西，不过是尊敬众人的共识罢了。
你违犯了这一点，自然应该惩罚，明儿我会告诉你先生，要给你一点惩戒。至于刚才罚你跪足两个时辰，则是因为你不尊母亲，出言冲撞的缘故。”
周雨说话，向来声音不高，但条理分明，一一在理。边听着，边想起刚才自己的悔意，桀骜的周霆慢慢地低下头来。
“父母得你已经很不易，父亲又早逝，这个周家迟早要由你来担承。母亲不是不疼你，而是一方面怜爱，一方面又寄极大希望在你身上。这就是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所以她才时时盼你样样出色，才会时时关注你！
可你却不懂自己母亲这片苦心！平素不体贴母亲已是不该，更何况冲撞她？这是当儿子的无论如何不该做的事。所以，我罚你主要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可明白？”周雨静静地看着周霆。
兄长一番教导，加之刚才自己的憬悟，周霆心下暗服，垂头道：“明白了。我以后再不敢冲撞母亲了。”
见他终于明白，周雨点点头：
“既然如此，秋荻，”他唤他贴身的书童，“你明儿去跟先生说，请他责罚一二十板子，抄《孝经》三遍就是了。”秋荻应着去了。
这里周雨又缓缓问道：“你在竹林里习武，是独自一人吗？”
周霆点点头。
“那你怎么学？”
“我在老书房里找到几本书。”周霆从未想过要对兄长隐瞒什么。
“老书房？”周雨知道，老书房是周霆的父亲使用的，早已锁了起来，是周夫人不准人动的地方。
“是啊，上次母亲叫我帮她找佛经，我翻出来的。”周霆说。
周雨默然。半晌又问：“你喜欢练武？”
“是。真的喜欢。”提到练武，周霆眼睛发亮。
“你为何不去与小伙伴玩耍？”
周霆瘪瘪嘴：“他们懂得些什么？只会骑马打仗而已！”
周雨微一皱眉，但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周家兄弟两个，素有神童之名。周雨小小年纪时就闻名乡里，诗词书画无所不精。周霆虽年幼，但聪明睿智之处不亚于周雨，而果断刚强更胜一筹。这样的孩子，在同龄人中是找不到同伴的。
这里周雨不再说话，只吃着茶出神。
沉吟半晌，他才慢慢地道：“霆儿，自今日起，我会聘一个武师专门教你武艺。以后你要早起，每日早上练武一个时辰，而后还是跟着先生习文一个时辰。另外，练武在西花厅那里，以后不得去竹林了。”
周霆大喜，只要可以练武，在不在竹林不重要，并且在竹林那里，他老是奇怪地丢失东西，特别是吃的。仗着周雨疼他，便接着要求：“大哥，早上时间短了，午间没事也可以习武的吧？”
周雨横了他一眼：“午后小憩后，随我去看看生意，你也该学学了。”
周霆更是喜出望外，因为只要周雨不罚他，他是恨不得一天黏着周雨的。他父亲早逝，母亲多病，自幼的教导多是周雨，在他心里周雨是如父如兄的。从小，只要能跟着周雨，无论做什么他都高兴。
他没有意识到，周雨做这个决定，一方面是怜惜他孤独无伴；一方面也是看他早慧，想让他早些接触周家的生意历练历练。
自此，周霆每日五鼓起，跟着武师习武，一个时辰后（相当于现在的两小时），便跟随先生习文。午后，若周雨不是太忙，便跟随周雨巡视周家各路生意。当然这样的时候并不是常常都有。但是，已经让周霆很高兴了。
这样的日子周霆过得很开心，除了，王娇蕊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前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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