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碧水莲君

32、前生（一）

　　很久很久以前……。
　　象很多的古老故事一样，开头的时候，总是这样说的。青弧也这样开了头。

　　因为他不是人类，对人类的朝代根本不感兴趣，所以他说不清朝代；又因为这个长寿的狐狸对时间的变化十分淡漠，所以，他更说不清到底离现在有多少年。
　　青弧只知道，那时候，他不过是个才几百年的小狐狸，还不能自由地幻化人形。嗯，不过，他记得那时候的人的打扮，没有后面有一段时间那些人一样恶心——那种猪尾巴一样的辫子，让青弧痛恨了很久，以至于那个时代他基本不喜欢变化成人。
　　那时候，他第一眼看见冷修文——啊不，那个时候他好像不叫这个名字，他叫周霆——的时候，觉得人确实是很漂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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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碧绿幽深的竹林，茶杯粗的，碗口粗的竹子密密层层。林间不大的一块空地上，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拿着一枝竹枝比比划划，看样子是在练武。每练得几招，他就停下来，在草丛边的小包裹里拿出一本书翻翻，皱着眉头想想，然后又去练。
　　他似乎已经练了一段时间了。额头的一绺散发已经被汗水打湿，玉雪可爱的脸庞红喷喷的。但他仍在专心地练着，十分入迷。连草丛里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都没有在意。

　　过了一段时间，男孩终于感到又累又渴。于是，他扔下竹枝，往放东西的地方走去。那里，有他事先准备好的水和干粮。
　　油纸包里，那本书还在，装水的葫芦也在，可是，他准备的馒头却不见了。

　　“咦？”小男孩纳闷了，早上才放进去的两个馒头啊。因为今天大哥不在家，早就准备好了出来练一天，明明从厨房里偷来的两个馒头，自己亲手放进去的，到哪里去了呢？这周围，没有什么人啊？
　　正在纳闷中，忽然竹林里远远地红影一闪，出现了一个灵活的同样小小的影子。

　　看见这影子，男孩大怒：“王娇蕊，是你吗？”
　　红影咯咯一笑，清脆动听的声音：“周霆，你又偷偷到这里来练武！”
　　“我练武怎么了，关你什么事？”
　　红影连蹦带跳地走近了，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虽然年纪尚小，但是眉目轮廓已经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

　　“怎么不关我的事，这里是族里的禁地。你偷偷进来，要是被我姨夫知道了，看他怎么罚你！”
　　男孩周霆冷哼一声：“是吗？那你告诉去，看我怕不怕！”
　　被他叫做王娇蕊的那个女孩见他不怕，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笑道：“我不告诉姨夫。不过，嘿嘿，我告诉姨娘去！”

　　虽然听说她要去告诉母亲，但是周霆却连理都不想理，只道：“哼！你去告去，看我怕不怕！”又厉声道：“还来！”
　　“什么？”女孩瞪大眼睛。
　　“我的干粮！”周霆几乎用吼的。
　　“呸，我拿你干粮做什么？”女孩不屑地说，“好稀奇的东西么？”
　　“不稀奇，那就还来。”
　　“我没拿！”

　　“你……。”周霆气得不轻，这丫头是他的天敌。这竹林里，族人不敢来，这里也没有别的人，不是她拿的还有谁？
　　女孩见他生气，高兴得不得了，蹦蹦跳跳地唱道：“好稀奇，大瓜皮；红毡子，野猫皮……。”
　　周霆更怒，直冲过去，女孩见势不妙，连忙往后就跑。周霆追了几步，回身一把抄起小包袱又追过去了。边追边骂：“王娇蕊，告嘴婆，还我东西……。”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追逐而去，留下清脆的笑声和叫喊声，在青青的竹林间回荡……。

　　当一切安静下来，竹林深处一丛野草旁边，一个毛茸茸的大猫一样的东西，叼着一个馒头，竖起了白色的大尾巴得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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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霆是周家庄的人。
　　周家庄很大，从这里到鸣翠山那么大那么大的一块地方都是周家庄的；周家庄人很多，是这里州县上人数最多的家族。
　　周家庄里最有钱的是周霆的父亲；可是最有势的却是周家的族长——周二爷。

　　因为，原本有钱又有势的周霆的父亲在周霆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周家只有孤儿寡母，能维系周家不倒已经不错了，根本顾不上别的。周二爷虽然不如周家有钱，但是，除了周家也就以他为尊，又是族长，自然在周氏族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分量。
　　周霆的父亲去世得早，周家偌大一个家业就落在了孤儿寡母的身上。好在，周霆的父亲去世以前曾经过继了一个远方族兄的儿子为继子——周雨。一切就由周雨来承担。

　　原本，周霆的父亲过继周雨是因为婚后一直不曾生育，怕自己这一房久无后继人，过继来防本房绝后的意思。不料过继周雨两年后，周霆的母亲就怀了周霆。第二年，周霆就出生了。就按周家排辈——雨字辈——周霆的父亲给他取名为周霆。
　　周霆还小，周母长期卧病，周家里里外外都是周雨在打点，也幸得周雨在打点，周家的才不至于损了了豪门大家的脸面。
　　那时，周霆十一岁。周雨十八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周霆，只怕周雨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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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给我跪下！”病歪歪的周夫人又气又急，她身形孱弱，个子娇小，似乎一年到头都在抱病。
　　她勒着石青勒子，身穿一件绛色五福捧寿湖绸外衣。细眉盈目，肤色白皙，虽是徐娘半老，又刻意做出‘老夫人’的样子，但想当年肯定是难得的美人。
　　这会儿，她正伏在那个藤枝绞海棠纹的花梨木炕桌上，气得连连喘咳，苍白的脸庞上咳出一些红晕，倒平添了几分妩媚。

　　在她面前，玉雪如画的周霆，眉目与她极为相似，却倔强地梗着个脖颈，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他已经十一岁了，个子却不是太好。一件青缎外袍，早已经揉得皱皱的；府绸靴子沾着些黄泥草屑，看样子是在外面刚回来就被叫来训话了。

　　此时，听见母亲的喝斥，他不但不跪，反而道：“我没错！为什么要跪？”
　　周夫人气得用手拍着桌子，呵斥道：“你私自擅入族里的禁地。练你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武艺，你还没错？”
　　“那片竹林又是什么禁地了？年间周姨丈家不也进去过吗？”
　　“你姨丈是族长。再说，他家是过年时进去除邪扫秽的……。”
　　没等母亲说完，周霆抢白道：“除邪扫秽？是伐竹取笋吧？谁不知道城里那几家干货店跟姨丈交情好得很！”
　　“你……，”周夫人被他抢白得噎住，气道：“好孩儿，我养的好孩儿！这样忤逆母亲！”一叠声地叫左右的丫鬟：“去，去请大爷来！”
　　见周夫人气得狠了，一名侍女飞快地跑去。

　　听见要请周雨，周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
　　周夫人抚着胸口连连喘息，旁边贴身丫鬟叫绿意的，忙端了一盏参茶送上。周夫人也不接，便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觉得发了火心口砰砰乱跳，便靠在大引枕上闭目息气。
　　周霆一时也不敢再言语，闷闷地跪了。心下暗骂：“好你个告嘴老婆婆王娇蕊！我算是记得你了！”

　　隔了好一会，去的丫鬟回来了。道：“大爷在和几路掌柜对账目呢。问是什么事，婢子回了。大爷说对完账目就过来。让霆哥儿到院子里跪着等。劝夫人别生气，一切等大爷腾出手来再说。气多了伤身子。”
　　周家生意多以丝绸、茶叶为主，在江南一路有好几个分号。现在正赶上对账的时候。虽然不理外事，周夫人也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便吸了一口气，恨声对周霆喝道：“你听见了？还不出去跪着！”

　　听见是周雨命他跪，周霆心中就是有一万个不服，也只得起身到外面的庭院里跪了。原本以为周雨一时半会就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近一个时辰。
　　这么直挺挺地跪着，腿脚早已酸麻，肩背也酸痛不已。来来往往的仆妇虽多，没有一个敢冒着触怒周雨的危险给他送杯水或者一个软垫。
　　周霆也不敢起身。心中把那个可能告密的王娇蕊骂了个够。昨天从竹林出来。他心里想着王娇蕊肯定要来告诉母亲，就准备着几天以后挨母亲说一顿。没料到二姨娘（也就是族长周二爷的夫人）竟然今天就来拜访！
　　说是来拜访，明摆着告诉周夫人，周霆偷偷练武，并且是在族里的禁地里练！周夫人当场气怔了。等周霆一回来，就叫来训斥。不过，桀骜的周霆可不是那么容易降服的。

　　一个时辰以后。
　　忽然院内外的丫鬟仆妇一阵乱跑。有人在说：“大爷进来了！”
　　就见原本侍立在院内的婢女们一个个都回避开去。一个十来岁的小厮打开内院大门，然后垂着双手，肃立等候。一刻后，“忽”地进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一个，锦带玉佩，身长玉立，高挑挺拔。十八九岁的年纪，举手投足却带着与年纪不相称的老练和锐利。如果去除脸上冷峻漠然不可接近的表情，那么这真正是一个绝色的美少年。
　　——这就是周雨，周家现在实际上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