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病》江涵秋

5、第五章

　　林辞不知道自己要对多少人说多少次我没病，如果不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岑谙止在他眼里还是个小毛孩，他们间的第二架可能就有了。

　　和小屁孩说不通，林辞摆了摆手直接回了教室，他俩是踩着上课铃的点儿回到座位上的，每周的第一节课，老任都会要求他们起立背一遍班训，林辞遗忘了大半，他和岑谙止两个人浑水摸鱼，隔着赵锦逸眼神还能打一架。

　　迷茫困惑了许久，在熟悉而崭新的世界里，林辞沉思半晌，终于捋清了自己的生存思路——突破点是岑谙止。

　　林辞开始明目张胆的关注起了小屁孩，17岁的岑谙止和29岁的岑谙止是分离的，林辞肯定他不像自己一样能在两个身份间来回切换，小孩是小孩，大人是大人，小孩阳光开朗，大人孤僻冷漠。

　　老任在讲台上讲着数学的新知识，他的板书非常漂亮，笔锋凌厉，字迹工整，搁往日，林辞一定是整个班听课最认真，做笔记最仔细的人，但在今时，那些简单的知识点他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而且他的注意力全部聚焦在岑谙止上。

　　岑谙止上课的时候很少动笔做笔记，坐姿散漫随意，老师开讲10分钟后才不知从哪儿摸出了课本，林辞看得目瞪口呆，岑大律师可完全不是这种画风啊，这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假的吧？

　　尽管他和岑律师没有深交，但岑律师一定是一个严谨细致，能干端庄的人，可不是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林辞转了转脖子，翻开他的笔记本，做他擅长的笔记，内容不是一条条数学概念，而是关于岑谙止的知识点总结。

　　知己知彼永远是制胜法则，林辞一边观察一边在纸上唰唰写字，精确记录到小岑谙止经常使用的水性笔品牌。
　　学霸不管学数学，还是学男人，总是一丝不苟面面俱到。

　　窗外的阳光逐渐丰盈而灿烂，从窗户穿进教室，薄薄的一层金色，洒在桌面上，似乎还带着温暖的热度，这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这个年龄也是一天中最好的年龄。青葱少年们脸上的神态各异，眼里却总有跃动的光。

　　金色的光河里流光如水，快要三十而立的男人停了笔，他熟练地安慰自己，没有人能永远当少年，总要跌跌撞撞走过千山万水。

　　一个纸团突然落在了林辞桌上，林辞抬头看了一眼，飞速拆开纸团，纸团被揉的皱巴巴，上面的字倒是赏心悦目：林大班长！认真听讲！

　　敢在老任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话语这么嚣张，配上纸团抛物线般的降落路径，林辞很快锁定了纸团的主人是岑谙止这个小兔崽子。

　　林辞龇牙歪着头盯着岑谙止，一脸无辜的岑谙止转着笔朝林辞认领了纸团，自身是理直气壮的，仿佛在朝林辞说：是你先总偷偷看我的！是你上课不认真听讲在先的！

　　林辞眉头刚皱的深了深，老任转身放下了粉笔，班里一半的同学调整了坐姿，纵使是29岁的林辞也对老任充满了畏惧，身体反射性的坐直坐正，他把纸团撕碎塞进兜里，面上仍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赵锦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在八班待了几百天，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老虎顶上拔毛的，岑谙止算第一个。
　　老任的课上都敢传纸条？还给班长传？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下了课，没等班长找他算账，岑谙止先找上门来了。
　　他往林辞桌子上一倚，往林辞脸前一靠，漂亮的眼眸里深不见底，在那么一瞬间，林辞想起了岑律师冷淡如晶石的黑眸。

　　然而只过了一两秒，小兔崽子的脸上立刻现出了露出八颗白牙的标准微笑，甜不死人不要钱，世界瞬间从冰天雪地的寒冬过渡到草长莺飞的初春。
　　“班长你上课是在看我吗？”

　　他眉眼弯弯，一脸天真，林辞看着他愣了两秒后干咳一声避而不答：“班规第五条，上课不准乱扔纸条。”
　　说完，林辞霸气起身去洗手间，给岑谙止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林辞对小屁孩的观察仍在继续，在他相当克制且注意的情况下，岑谙止身上仿佛安装了一个小雷达，总是能侦查到林辞对他的刻意关注。

　　比如课间活动时间，一帮学生跑操回来，岑谙止在拐角处拦住林辞，“班长，刚刚跑操的时候……”
　　林辞打断他：“班规第三条，在校期间应穿校服，等你的校服回来尽快换上吧。”

　　岑谙止还想说什么，林辞继续打断他：“注意仪容仪表。”说着装模作样的给岑谙止理了理衣领。

　　还比如下了课，一群人围在一起分享一包干吃面，岑谙止如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间，好不容易探出个脑袋对林辞说：“班长，你盯这里好久了，吃吗？请你。”

　　林辞这时会扔给他一张冷漠的面瘫脸：“班规第七条，教室里禁止吃零食。”
　　岑谙止会在他的话刚说完时急速仰起头将干吃面全扔进嘴里囫囵吞咽，含糊不清地回：“没了，物证没了。”

　　幸亏林辞不是专心想找茬，他只是想好好的观察观察岑谙止，看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罢了，他莫名其妙在每天晚上睡着时会回到17岁的白天，长此以往进行下去，自己精分了不说，身体能跟着吃的消么？

　　他仿佛不会停转的陀螺，每天过两个白天，目前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可是总不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一个世界里，看日升月落，过秋冬春夏。

　　岑谙止是目前他发现的一个确定变量，这个变量不仅改变了他过往的生活，还和29岁的他完全不一样，凭借直觉林辞觉得这其中必有猫腻，可他说不出哪里不对，也找不出哪里不对。

　　小崽子只是一个17岁的小孩儿，阳光开朗，天真帅气，偶尔幼稚，但林辞却也看不透他，小朋友除了和岑大律师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外，没什么奇怪和特别的地方。

　　不管是岑大律师，还是小岑谙止，林辞与他们相遇都在穿越之后，这让他有些束手无策，来回在两个世界里穿梭，是他从未想到的生活体验。

　　.
　　晚上八点，匡正事务所的办公大楼里。
　　林辞伸手锁上自己办公室的门，在离开大楼的路上他不受控制地绕了个远路走到岑谙止的办公室前。

　　在律所的生活忙碌充实，比起学生时代要应付更多的人和事，而林辞却莫名其妙的关注起了岑谙止，可能是因为岑谙止抢了他的案子，也可能是因为他是自己旧生活里的新朋友。

　　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后，林辞撇下无缘无故涌出来的心虚，毫不犹豫的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匡正的律师们经常加班，从楼道经过的时候很多房间亮着灯。岑谙止的也不例外。

　　他低头看着文件，桌面上的纸摆的满满当当，林辞站在不远处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岑谙止穿着齐整的衬衫，眉头微锁，正专心致志地处理工作，隔着玻璃那张脸模糊而遥远，一股寒气却丝毫不减。

　　听小马说，岑大律师近日依旧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主动聊天，从不与人同桌吃饭，从不参与集体活动，以及从不微笑。

　　与那个整日嘻嘻哈哈、很快与班里一众人等打成一片的小孩儿仿佛不是一个人。

　　林辞不禁想起在茶水间里听到的同事间的谈话，众人都猜白老太太的案子岑大律师会怎么打，主张孙红无罪实在太扯，近乎于搞笑，整个案子的监控和人证都在，监控显示当天上午只有孙红一个人进出过白家，孙家和白家在生意上有摩擦，闹得很不愉快，两家关系本来就不好，孙红上午去白老太太家也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谁知那是她见白老太太的最后一面。

　　白家的小保姆也可以为两人发生的争执做证，她听见两人在二楼争吵，甚至有肢体摩擦，后者记不清楚了，她那时正在院子里浇花，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能肯定听到了二者的争吵。

　　而据孙红陈述，她和白老太太没有争吵，谈话氛围还算轻松，她离开白家的时候白老太太身体无恙。
　　两个人陈述不一，案子陷入了僵局，孙红明显不被看好。

　　岑谙止曾靠一场打假官司在律师界封神，众人知道他性格孤僻，为人难相处，但也都知道这位爷是个大佬。

　　强到可怕的大佬。

　　除了极高的胜率让对方的律师闻风丧胆，官司还没打，志气先灭两分，平日里寡言的他在法庭上能把人怼到自闭。他信奉证据为王，不仅逻辑清晰，在庭上也能喋喋不休，胡搅蛮缠，怪不得有人称他是在正义的大道上行走的魔鬼。
　　总之，岑谙止是一个强大的怪类。

　　在这个普通而平凡的夜晚，大家过着各式各样的夜生活，强大的怪类努力工作，林辞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楼道的尽头，是一片灯火阑珊。

　　回到家林辞简单给自己准备了晚饭，看官司资料的时候他走神活动了活动脖子休息，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不能被动接受这一切，他要主动。

　　在林辞眼里，总是等待命运的安排，就只能被命运安排。

　　每天晚上在睡着的时候他才会回到过去，那如果自己不睡着呢？

　　夜很深了，苍茫夜色笼罩大地，城市灯火相继隐灭。
　　林辞站在阳台上俯瞰城市灯火，黯淡的轮廓在夜里比一缕烟还要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