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末年》肆夕

32、chapter29

　　那之后过去了三天，林子沫的感冒变本加厉地越发严重，浑身没力气不说夜里还会不时来一阵高烧，搞得叶栖迟整日紧张地守在她床边照顾她不敢离开。林子尉每天都会来看看她，待不了多久又走，或许明白每次都刚好在睡觉的她是刻意的在回避自己，或许是因为梅林回来的事让他忙于应对，总之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
　　第四天是周六，早晨，叶栖迟依旧早早地出现在林子沫床边，不同的是，今天的林子沫也难得的起得早，靠在床上似在等他。
　　见他出现，林子沫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又瞬间恢复了平静。这些天她的话越发的少，整个人沉静地没有丝毫存在感一般，虽说平时的林子沫也不是聒噪的人，却也不是如这般不发一言，令人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叶栖迟只道是那天将她与林子尉的未来挑明让她无法接受，见她这样心里着实觉得愧疚，便将她照顾地更好。
　　叶栖迟走到床边坐下，直直的看进林子沫眼里，企图从中找出点点犹豫与后悔，却发现那一汪幽深的湖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一丝波澜都不起。林子沫的眼跟林子尉极像，不同于大多数人一眼望去是黑实则是棕褐的瞳色，他们的眼是彻彻底底的黑，找不出一丝杂色的黑，带着些许令人不安的通透，生生要把人吸进去一般。望着这样淡定的林子沫，他突然生出一股烦闷淤在胸口无处发泄，闭上眼暗自吸了口气平息，他一如既往地对她露出温柔的笑，轻声说：“手续都办好了，稍微准备下，一会就该出发了。”
　　林子沫没有表情的面部柔和了些，垂下头不看他，低低地“嗯”了声。叶栖迟同往常一样测了她的体温，照顾她把药吃下后，又从旁边的里取出一套衣服来放到床上，拍了拍她的头：“换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说完便出了病房。
　　为了等叶栖迟特意早起，坐了一会手已经有些冰凉了，林子沫换上叶栖迟准备的衣服，难受地咳嗽了几声。并非她刻意不说话，实在是嗓子沙哑地不成声，况且也确实没有什么话可讲，这场病来势汹汹，又让她记起小时候那段居无定所的日子，那时的她体弱地不堪一击，小小的病痛都能要了她的命，如果没有林子尉一直陪在她身边，无论多艰苦也要拼命保护她，就她当时的体质，怕是早就躺一堆废品弃物死掉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黯然地扯出一个苦笑，的确，堪堪捡回一条命，不光如此，现在的她能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哭，有健全的四肢可以做着与普通人一样的事，且过着算是富足的生活，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就算真相正如叶栖迟那晚所讲一样，她与林子尉的未来是她如何也想象不出的未知又怎样，比起丢掉性命，如今这种境地又算什么。
　　死了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她再不能呼吸这个世界的空气，再不能感受这个世界的种种，再不能见到林子尉，若是时间倒流，回到几年前他们在雨中的小巷遇见梅林的时候，她仍是会选择活下来，即使知道今后的生活会如此复杂，她也仍要拼尽全力地生存下来，与她的林子尉一起。命运总是公平的，既然它将几乎已经收回的宝贵生命退还与你，那么自然也将从你身上取走另外的东西，而她林子沫，没了记忆无忧无虑地过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面对需要付出的代价了。
　　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准备，必要的东西叶栖迟都已经帮她办妥了，一些随身的小事物她也拜托他悄悄回家帮她取来。散布在医院周围的都是叶栖迟那一支的人，叶栖迟负责守在林子沫身边，其下一支自然便担当格尼薇尔的保卫工作。
　　出了医院坐上叶栖迟的车，一路驶向机场，路上叶栖迟细细地讲着已经做好的安排：“学校的手续已经办好了，过去以后待在学校里倒是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好方法，下机会有人来接，是我的人，虽然有其他支系在那边，但毕竟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而我的人大部分都在国内，那边最多只能给你一个照应，自己要小心，Bors支系的人也在那边，不能大意。等到子尉把这边的事处理完，我们会马上把你接回来……”
　　这是他那晚答应林子沫的事，瞒着林子尉将她送走，她告诉他的理由是不想留在D市成为那个无聊的被争夺对象，况且她听见尹季年说梅林回来了，这代表她留在林子尉身边反而会对他造成一定的牵制，还不如主动找个地方躲起来，让梅林也找不到她。叶栖迟听着有道理，却又觉得总有哪里说不出的不对，但无奈自己答应林子沫在先，也不能反悔，只好在三天内趁林子尉无暇顾及的时候一口气将林子沫所需的一切都办好。其实说是答应了林子沫的请求，又何尝不是出自私心，他不愿将她拖到争斗中，派自己的人一路护着她反而会引起注意，但他既然敢放林子沫走，便必定做了周密的安排，林子尉怪罪的一切后果他愿意承担，他只希望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够让林子沫决定哪种生活是她想要的，林子尉不给她做出选择的余地，他会给。
　　车行大概四十分钟到了机场，叶栖迟陪着林子沫换了登机牌把她送到安检，最后还是忍不住担忧地说：“还是把病养好再走吧，你这样的状态实在不适合长途飞行……”
　　林子沫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是你说的他今天有事来不了，再说了，昨晚我就没有发烧，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你别担心。”她说着，走近叶栖迟，伸手抱住他，“谢谢你，栖迟哥哥。”
　　叶栖迟感受到她的温度，头顶的发丝痒痒地拂过他的下巴，心窝一丝微小的撕绞，他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抚上她的头轻轻地拍了拍：“乖，自己要小心。”
　　收回手，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倒像是平常的林子沫了，“那么，我走了。”
　　她拖着拉杆箱向叶栖迟挥挥手走向安检口，出示身份证和护照时她瞟了瞟上面：贾茗——她的新名字。不禁扶额……这个叶栖迟啊，果真是起了个“假名”。
　　东西并不多，除了一个拉杆箱，便只有一个背包了，叶栖迟给了她一张卡，所有的支出都记在那上面。她乘早班的飞机，在候机室并没有等多久便听到广播准备登机了。站在登机口时她脑中突然闪过一双浅色的眸子，总是谦和却隐藏着不羁与狡黠，也不知那天他们最后说了什么，等到她听完叶栖迟的话还在消化时，人似乎就走了……她使劲甩甩头，把这个影子甩开，同时手下意识地摸向颈上的那个铃铛，清脆的铃声让她回到当下。检了票她抬眼看看外面仍是灰蒙蒙的天，不是不对未知胆怯，只是，她没有退路。

　　叶栖迟看着林子沫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后，紧握的拳慢慢送下来，眼底沉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黯淡。就这样转身走出机场大厅，却在出门的那一瞬骤然停住脚步向右边看去，锐利的目光定格到几步开外靠在柱子上的人，随即习惯性地勾起一抹慵懒的笑，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来，语气却是刺骨地冷：“Galahad。”
　　吴力面无表情地靠在柱子上，听见叶栖迟唤自己也没动，只抬眼看着他，讽刺一般地挑眉：“走了？”
　　“走了。”不改笑容，叶栖迟索性也抱着双臂站在原地，“怎么，不在Arthur身旁守着么？”
　　“Arthur跟梅林在一起。”
　　“那你就散步到机场来么？”
　　“放心，我没打算告诉Arthur。”吴力面上隐隐透着不屑，“她不成熟，待在Arthur身边没好处。”
　　叶栖迟一手玩弄着胸前的装饰吊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不说是你的事，我本来就没想着这种事Arthur会不知道，我只想给她Arthur找到她之前的这段时间……倒是你，不会是专程来送她的吧。”
　　“上次那件事，射击的是Bors，但似乎并不知道射击对象就是Guinevere，也不是Lancelot授意进行的……还有，”他思考了一下，“我认为指使人的目的不是杀死她，看起来倒像是在试探。”
　　“打伤人以后暗中观察Arthur的反应，来确认她是否真的是Guinevere么？” Guinevere是谁除了梅林、Arthur和那几个长老以外便没人知道，负责保护Guinevere的支系也是严守秘密，更何况十二个支系分散地太广太隐匿谁是谁都无法完全得知，如此，Lancelot就必须先找出Guinevere才能把她抢过去。
　　Guinevere的怀孕为标志着一轮争夺的终结，Guinevere最终生下的孩子究竟是Arthur还是Lancelot的，决定了这场游戏的胜负——是的，在叶栖迟眼里，这就是一场游戏而已，或许最初的确是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誉，可谁会为了一个女人来玩这种牵扯了巨大家族利益的游戏？不过是，太强盛便必会招致衰败与争夺，这样多派系的家族，总会有人心生异心想要取代金字塔的顶端，Lancelot要的便是世世代代的顶端，而至于梅林，从一开始就是皇室牵制家族的工具罢了。
　　树大招风，国家表面和暗地里的掌权者容不下却忌惮，既然自称为不列颠王者的后代，那么便就着这个说辞从内部扰乱这个庞大的体系吧。
　　“哼，有什么好确认的，Arthur把她大大方方的放在身边，虽没张扬却也有意无意地表现出来了，梅林在想什么，自己亲手选出来的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叶栖迟私心里不想把林子沫扯进这种披着荣誉外衣的利益争斗中，但同样认为已经不可避免置身于游戏中的她应该了解自己的处境，警惕会出现的不测，因此仅仅将游戏规则告诉了她却并没有将台下的东西讲与她听，她不适合接触这些，他相信Arthur也抱着与他一样的想法才半点没有对林子沫提起这件事。
　　“多此一举……”吴力听闻叶栖迟略带讽刺的语气也没再说话，脸上闪过一瞬奇怪的表情，而后又马上变回了平时的面无表情。
　　叶栖迟不理会他，见他话说完，便抬步走向停车场：“你继续散步吧，我回去了。”
　　兜里的手机传来持续的震动，吴力抬手看表，正好十点，最后看了眼机场大厅的航班表，若有所思地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他只是在去今天目的地的半途顺道来看看，不想，真如自己所料碰上了送林子沫走的叶栖迟。
　　车平稳地驶出，下了机场高速，吴力的车向着林家别墅所在的西郊方向驶去。

　　离林家老宅大概五公里的地方落着一家疗养院，年代看起来并不是很久远，房子还依稀透着没经历几年风雨的崭新。与林家老宅一样，因为是还没怎么被开发的郊外，放眼望去，四周也只有这孤零零的一出建筑，但好在郊外空气清新远离喧嚣，环境确实很适合病人调理身体。疗养院被设计成庭院式的风格，房屋柔和的线条和淡淡的色彩使这里处处弥漫着家一般的温馨。
　　吴力踏进疗养院时，刚刚过十一点，天空一扫刚才在机场时欲雨的阴霾，此时竟隐约投下几束阳光，让人心情不自觉地好起来。
　　离门口不远的一个护理人员看着他走进来，迎上去笑吟吟地说：“来看小姐吗？吴先生总是这么准时呢。”见吴力没有表情地冲她点点头，她笑着一手向后面的庭院指去，“小姐正在庭院里，来，我带你去。”
　　绕过一个小喷泉，再穿过一条头顶铺着厚厚藤蔓的绿色长廊，视野一下开阔起来。吴力一眼便看见了庭院中央树下的少女，此时她正仰头眯着眼，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阳光拨开树叶的间隙温柔地抚摸她的眼睑，为她镀上一层和煦的光辉，长于普通人许多的头发柔顺地披散下来，软软地覆盖着如玉却略显苍白的手，虽然身上搭着的披肩为了御寒遮住了大部分身体，吴力还是看得出她今天也一定穿着米白色的棉裙，这样的她圣洁得让人觉得靠近都是一种玷污。就这样站在庭院口静静地看着她那张熟悉的面庞，他并没有出声打扰，护理将他带到后便笑着离开了。
　　过了一小会，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少女睁开眼向吴力望去，她很美，远胜于林子沫的清丽，比起林子沫随性淡然风一般的性子，她更多地给人安心的感觉。见到是他，少女展颜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刹那间周围的草木仿佛都泛出温暖的光芒来。
　　“你来了。”带着暖意的声音，她偏着头看他慢慢走过来握住轮椅的扶手将她推到一旁的圆桌边，默默地替她倒上一杯热茶再递给她暖手，自然得像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一般，又笑起来，“谢谢。”
　　“嗯。”吴力站在她身边，高壮的身躯显得她更是娇小。
　　“最近很忙吗？好像有段时间没来了呢。”轮椅上的少女问。正是因为腿疾所以在这个疗养院里调理，虽然几乎没有希望站起来令人为她感到惋惜，却始终无损她的美丽，倒是病弱的身体使她多了一份别样的气质。见吴力依旧是简单的答了声表肯定，她笑意也仍是不减：“尉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