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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北燕1 ...

  •   冯跋是北燕国的太子,冯弘原配皇后的儿子。原配皇后死后,新皇后上位,冯跋的身份一时变得尴尬起来。新皇后有两个孩子但都早早夭折了,其实早年间冯弘早亡的子女更多,但至少不是嫡子。世人谣言甚嚣尘上,矛头无一不对准冯跋,这位已经成年的大皇子。

      冯跋的痛苦还不在于这些谣言,他的痛苦在于新皇后,他的嫡母,是一个独臂女子,年纪和他相仿。难怪他愁肠百结,如果我阿爹新娶的二房是个听起来独臂神尼一样的人物我也郁郁寡欢。一开始北燕老皇帝看起来并不在意那两个夭折的孩子,还将冯跋叫到宫里宽慰了几句,大意是说我知道你是我忠诚的好儿子,咱们父子一心,不要被流言影响。但到第二天,冯弘的身体情况开始急转直下,不得不召见重臣和皇子们,似乎要交代自己的身后事。

      结合冯弘前一天才召见过这位年富力强的继子,新皇后很难不猜测是否是这位太子殿下说了什么,才使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双方之间一度气氛紧张。冯跋讲到这里脸都气的发白,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怒火中烧。我原本听八卦听的十分兴奋,看冯跋的脸色,和岐书对了个眼色,都想着要不让这位太子殿下先冷静冷静。冯跋的侍卫被岐书找了个借口留在府外,此时我才庆幸。后妈和婆媳果然是这世上两大难解之谜,连皇室也不能免俗。

      这还不是冯跋叫我们来的重点,重点是他觉得这位独臂女子的身份十分可疑。传说太子冯跋与新后不睦,加上新后年纪又小,为了避嫌才久居深宫。冯跋忍不住吐槽,新后嫁给他父皇九年,他统共见了她不到三面,其中一面还是封后大典。冯跋不是没动过别的心思,但老皇帝总把话题往其他地方带。他要是说个“天气冷了,问母后安”,老皇帝就能顺口说起塞外的牛羊。

      虽然我的脑子已经明显不够用了,还是能领会到一点冯跋的意思。新后就像深宫里的幽灵,只在关键时刻露个脸,连老皇帝也百般护着她,就是不明白新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冯跋对后面一招手,过来一个宫人,手中捧着个托盘。冯跋掀开托盘上盖着的红布,露出正在托盘上一株成熟的金钗,看向我:“这株上品金叉是早年间我父皇赐给我的,现在用不到了。羊舌先生来信说李姑娘心性高洁,不爱俗物,想必这株金钗做报酬会更合李姑娘的心意。”

      的确是好东西。金钗在《药经》中被列为上品,民间有“救命仙草”之称,生长条件极为严苛,一般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民间对其生长条件形容为狗不叫、鸡不鸣、半晴半阴,还要听着水声长大。由于“金钗”的生长条件苛刻,所以存在数量非常稀少,这些年羊舌行走天下,也不过得了两株。一株给了宁王,一株种在公羊山,还不知能不能养活。

      出来后岐书忍不住吐槽,说这太子真是小家子气,拿一棵破草糊弄我们。我看着手中的托盘,叹气,金钗“除痹,下气,补五脏虚劳赢弱”。羊舌此举,已经明晃晃告诉我们卫国国君怕是没两年好活了。原本计划北燕事了就去卫国找羊舌和陈瑶,如今看来卫国也是个是非之地。我把最近的事在心里快速过来一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岐书也有这种感觉,老皇帝病重,北燕自顾不暇,转眼又与陈国打的热火朝天。按理说冯跋这个太子应该忙的焦头烂额,居然还有心情管自己老爹的小老婆。特别是今日宫人带我们穿过大殿,整个皇宫都显得有条不紊。羊舌病了公羊山都得鸡飞狗跳好些时日,何况冯弘还是北燕的皇帝。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脑补了一堆弑父逼宫的大戏。岐书笑我是戏本子看多了,先不说冯跋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从当年北燕政权的更迭来看,冯弘在李朝当了15年的质子居然还平平安安回到北燕,使得全国形势重归一统,没有一些手段是不可能的。

      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我忧心的正是这里好吗!连三岁黄毛小儿都知道冯弘的大名,怎么会突然迷恋上一个断臂女子,一把年纪了还搞忘年恋。听冯跋所言那女子不过二十八九,冯弘却已经是个年近半百的老人了,在前朝历代皇帝里都算长寿。从皇宫回太子别院的路上,我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费尽思量。眼前像是有一团迷雾,我能看到的过去只有冯跋口中的一点点。可是冯跋没有道理骗我,我对他来说是陌生人,他为这一场幻境赌上了自己帝王气运,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我叹笑。自从见过隽玉我就一直心神不定,“依稀人影在,知是故人来。”往事乱了我的心境。至于冯跋,不过是局外人而已。

      永昌有三宝,永子、料丝灯和玛瑙。其中永子名列榜首。我用湿毛巾缓缓擦拭白子,只觉得周身如火炙一般,酷热难耐。自阿娘在帝都为我种下心蛊,九年了,四国谱终于再次见到帝王血,兴奋的忘乎所以。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将一室黑暗烘托得暧昧。我去看岐书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不适才放了心。

      冯弘的那滴眉间血已经与四国谱相融,带岐书入境的唯一方法便是饮下我的血。但是阿娘死的早,羊舌只有理论经验,大姑娘上轿,我这也是头一回。唯恐岐书喝的不够,四国谱借不了他的气运,我拿起一把刀,咬咬牙准备再为他取一点血。然而羊舌说女儿家的容貌最要紧,肌肤也是容貌的一部分,我若下手狠了些,留下什么伤疤就不好了。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如先在岐书身上比划比划。

      一抬头,岐书不知几时醒了,惊恐的看着我,几乎要跳起来,哆哆嗦嗦问我:“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举着刀一头雾水。“李,李妩,你,你欺负良家妇男!”岐书迅速合上被我解开的衣服,哆嗦着嘴唇,强做镇定地指责道。我眼眶微热,无数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没想到我也有被别人当做采花淫贼的一天。我慈爱的握住岐书的书,“放心,我不会叫你受委屈。”就在这时,我惊恐的发现岐书不知几时撞倒了我摆好的棋盘,冯弘的回忆如潮水一般袭来。

      一场回忆,记载了一个帝王的一生。

      冯弘第一次见到长平,他二十三岁,长她二十一岁,没错,那是长平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小婴儿。我在冯弘的幻境里,看到我最为熟悉的场景。

      我阿爹继位那年,改年号为“天顺”,大赦天下。殊不知此举并没有为他迎来多少人心,反而大赦过滥,导致坏人得不到应有惩处。其实按羊舌的话来说,新皇帝登基,为显皇恩浩荡,对天下的囚犯或是被流放边疆的官员减刑是常有的事。关键在于除了我阿爹,李朝最后几位皇帝在位的时间都太短,三朝元老、四朝元老比比皆是。我掰着指头算,从我爷爷的爷爷开始,三四十年间竟大赦了十四次天下,皇帝登基大赦、皇帝生儿子大赦、自然灾害大赦、心情好了大赦、心情不好也大赦,平均每两年一次,比老百姓生孩子的速度都快。赦来赦去,法令形同虚设,留下一堆烂摊子。

      一般来说,历史上贤明的皇帝都是日子过得比较好的。只要在位期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皇帝肯定没什么烦心事。像我阿爹这种,继位时国家已经千疮百孔、民不聊生,即使他节俭寡欲,勤理国事,也守不住祖先的基业。故而我阿爹的心情一直都不算太好,哪里还顾得上各个诸侯送来的质子。比如北燕质子冯弘,哦不,当年应该叫拓跋冯,冯是我阿爹给他改的性。

      做质子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质子实际上就是人质,一旦诸侯王生了二心,质子就有可能被天子撕票。一般情况下,送到帝都的质子都是诸侯王的嫡子,下一任王位的继承人。但李朝末年,王室衰微,送到帝都的质子“质量”也参差不齐,要么是不受宠的,要么是犯了什么过错的。和平年代质子的待遇还好一些,到乾定年间我爷爷的时候,质子的地位已经大不如从前。不但不能离开皇宫,还会受到宫人的苛待,食不裹腹是常事。

      乾定四年,拓跋弘到帝都做质子,他已经19岁。历史上很少有这么大岁数的质子,尤其是北燕男子成年早,这个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质子的待遇取决于他的本国的地位和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可想而知,拓跋弘在帝都的日子并不好过。直到天顺元年,我阿娘大宴宾客,23岁的拓跋弘这才进入众人的视线。

      《春秋》中记载了这样一段对话:吴皇后设宴于沐德殿,见北燕质子弘。笑而谓弘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在这段对话中,我阿娘一共问了三件事:一是耕田,而是经商,三是立主定国。拓跋弘的回答远远超过我阿娘的预期。但我阿娘对耕田、经商和地位权势都不感兴趣,她不过是随口问问。拓跋弘失落的回到席上。

      说阿娘对这个北燕质子刚才的话完全不在意是瞎话,但相比他说的那些话,阿娘更在意的这个人。酒意上涌,阿娘起了杀心。就在这时,有个姓冯的老史官上前,说太史院在修《北燕史》,若是陛下同意,想请北燕世子相助。拓跋弘在帝都四年,我阿爹还不知他竟是北燕世子,哈哈大笑,准了。阿娘神色复杂,这个老史官是冯家旧人,阿娘年幼时还喊过一声世叔,她想莫非这就是天意。阿娘眼里杀机一闪而逝,又恢复到先前雍容华贵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要说北燕史……”

      我看着拓跋弘回忆的阿娘,自失的一笑,自言自语道:“想不你年轻时长这个样子。”拓跋弘看着帝后举杯,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冯作册的话不只是说说而已,从天顺元年到天顺十一年,拓跋弘都在太常寺修史。那日宴会阿娘的眼神给拓跋弘敲响了警钟,好几日都思绪翻腾。隔了几个月,北燕立了新世子恂,如果北燕不送新的质子来,拓跋弘就是个弃子。拓跋弘到底是北燕王先夫人的独子,就算先夫人早逝,名分尚在。北燕人远离中原,风俗奇特,可以娶后母纳兄嫂,如此人口自是繁衍的很快。也因着如此,为了保持北燕王室的血脉纯净,北燕人最重嫡庶。虽然不知老王爷为何糊涂至此,将早逝发妻唯一的儿子送到帝都当质子。但为着名正言顺,新的世子难免不会对拓跋弘痛下杀手。

      就在这时,北燕来使,说新世子年底大婚,请拓跋弘回去观礼。阿娘不置可否,在皇宫众人眼里,此时拓跋弘已经与死人无异。阿娘等了三月,拓跋弘也惶惶不可终日了三月。终于太常寺传出消息,冯作册想收个义子。拓跋弘过来问她。阿娘道:“你呢?想不想做冯大人的义子。”拓跋弘面容悲戚:“我不想做,我是堂堂正正北燕王的儿子,草原上的雄鹰。可是……可是不这么做,我就活不成。”说完他就后悔了,悄悄抬头看阿娘。

      阿娘轻叹口气:“你的心事我明白。你想好了,做冯大人的义子就要改姓冯。“拓跋弘闻言,不由的脸色一变,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血水登时溢了出来。阿娘悲悯的看着他。斗大的泪水从拓跋弘脸上落下,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见没到伤心处。他哽咽着道:“娘娘,明日起,我就是冯弘了。”

      阿娘看着拓跋弘的表情,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拓跋弘你听好了,我们中原人说,姓氏是一个人的家族血缘关系。你入了冯家的族谱,北燕你是回不去了,从此生是冯家人,死是冯家鬼。冯大人过世,你要为他披麻戴孝,你可甘愿?” 拓跋弘苦笑了一下:“我既是冯家人,这些都是我该做的。”话音刚落,他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就那么直直的倒了下去,侍卫快速接住拓跋弘倒下的身体。阿娘对隽玉说:“既如此,叫太常寺来接人吧。”

      阿爹在屏风后从头看到尾,有些不忍:“这冯卿只说要收北燕世子当义子,可没说让他改姓啊 。”阿娘冷笑:“一个连自己姓氏都可以抛弃的人……”阿娘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这话传回太常寺,正如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冯作册脸上。小宫人回话时都不敢看冯作册的脸色。半晌,冯作册淡然道:“微臣谢过皇后娘娘。”阿娘得到回话并不吃惊。冯作册是聪明人,知道这位主子娘娘的意思。保下拓跋弘已经是他能为故人做的最后一点事了,叫他去和这位如日中天的娘娘作对,莫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在冯弘的回忆里,我看到他的愤懑、不甘、呐喊、无奈和绝望。我回想起这些年对冯弘的印象,没想到一代帝王早些年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可这些往事,我阿爹的起居注上应该都有记载。况且自从羊舌那本《各国皇室秘闻》第二卷出版,这些事已经人尽皆知,算不得什么秘密。我疑心四国谱是太久没用脑袋生锈了,又或是岐书乱了我棋局的缘故。三十年前的帝都城,这与冯跋想让我看到的秘密毫不相干。我在无边无际的幻境里,走马观花的看完了冯弘的一生,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终于,被我看出破绽,那是天顺十一年的严冬。北燕王病重,冯弘一再上书求我阿爹,我阿娘不许,“冯弘,话不能只嘴上说说,你当年的话,如果还没忘,现在是你回报李朝的时候了。”冯弘脸色一僵,随即一笑:“娘娘,弘并无他意,只是想见我父亲最后一面。”阿娘冷冷的望着冯弘:“你父亲天顺八年就已经过世了。”冯弘一愣。阿娘也不追问他冯大人的事,只唤了女官过来:“隽玉,请小冯大人回去。” 冯弘垂着眼帘,脸色看不出变化。

      那时阿娘已经怀上了我,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一胎怀得颇为艰难。阿爹整日宿在周贵妃宫里,勉强记起自己还有个怀孕的发妻,这一看惊的魂飞魄散,短短一个月,阿娘瘦的不成人形。阿爹大怒,责罚了一众宫人,做完这些还不解气,又狠狠瞪了一眼阿娘。阿娘默了默,说道:“今日我就将宫务移交给周贵妃。”

      等阿娘胎像稳了,想起还有个冯弘的事未了,这才知道周贵妃不知收了冯弘什么好处,竟私放冯弘回北燕奔丧。阿娘大怒,周贵妃脱簪素服前来请罪,被阿娘狠狠赏了两个巴掌,并褫夺所有封号,贬为庶人。13岁的长平哭着找阿爹告状,没错,周贵妃是长平公主的生母。我阿爹看着这个他一向心爱的女儿,叹气,“北燕来使的信就在桌上,自己看吧。”长平看完信后,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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