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爱》苏南川

21、第 21 章

　　相亲对象是地地道道的台湾人，一口标准的闽南话，文化程度不算高，只是家里经营着旅游民宿，收入还算可观，人长得挺帅，个子也高，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因为都爱喝茶的缘故，我们约见的地方在江头市场边的一家茶馆，堂姐看出我们话不投机，时不时在旁边打圆场，说我们这是亲上加亲，以后嫁过去也不会吃亏，让我们慢慢相处一下看。

　　也许上天都看出我心不在焉，觉得我是个可怜又可悲的人，竟无声无息的下起小雨，望着打在玻璃窗上的水珠蜿蜒下滑，眼前浮现的是和他一起窝在客厅沙发听雨的情景，那时候总觉得润物细无声意境很美。自打分手后，每逢下雨，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脑中无端端就会浮现寂静无人的街上，失魂落魄的女子踏着雨水和恋人道别，然后分道扬镳，场景凄美又让人心痛。

　　我是个爱幻想的人，一旦幻想的闸门打开，拦都拦不住，越想就越伤心，越想就越寂寞。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借口公司要加班，提早从茶馆出来。我没带伞，原以为只能顶着雨去公交站，岂料门口靠着一把黑色长伞，伸手想拿那把伞，可回头想想，也许这是别的客人留下的，不问自取跟偷没什么区别，还是算了吧！

　　如预期的一样，我感冒了，一上午翻译资料喷嚏就没停过，Lisa过来打印资料的时候见我还在打喷嚏，忍不住抱怨：“这鬼天气，过完年就没消停过，三天两头下雨，带伞的时候不下，没带伞的时候偏偏又下了，大家都感冒了还怎么工作。”

　　“怎么？你也感冒了？”我扯了纸巾捂着嘴，避免打喷嚏的时候唾沫溅到别人身上招人嫌。

　　“没，是Vries，昨天下班的时候他说想出去买个热咖啡，顺便散个步，我看天色不好，提醒他带个伞去，回来的时候他居然淋成了落汤鸡，伞也弄丢了，就这样还加了一晚上班，今天跟你一样，喷嚏打了一上午了都。”

　　他也感冒了，不知道严不严重，他一向身体都好，怎么就感冒了呢？

　　Lisa说着抱上打印好的一摞资料就要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的手竟不听使唤的抓住了她的衣角。

　　“有事？”Lisa一脸茫然的问。

　　“没，没事……”

　　我能说点什么呢？又能从Lisa那儿问出什么呢？问到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凭什么去关心他？

　　重重的叹了口气，似乎这一口气能把压在心里的东西排泄出去。我把Vries新改的图纸核对了一下，将配件型号发给供货商，很快邮件就被查阅了，我心里有怨气无处发泄，忍不住打出几行字：你明知道Vries是希奥的设计师，为什么还让我到这里工作，如今我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教教我怎么跟他相处下去！

　　登财哥回了我一句：不知道如何相处，就陪陪雪梨吧！

　　雪梨跟了我还不到一年，却非常通人性，总在我觉得寂寞的时候陪着我。今天到家，它不像往常一样扑上来迎接我，而是一心围着我的挎包打转，我心里莫名一惊，将包里的衬衣掏出来，它二话不说叼了就跑，尾巴摇得特别欢，我追进卧室才发现它竟用Vries的衬衣当毯子，垫在窝里一个劲儿的舔。

　　都说动物的嗅觉最灵敏，雪梨平素虽然温顺，但对陌生的东西却非常警惕，甚至会有撕咬的举动，面对Vries的衬衣它竟表现得如此温顺，我脑中闪现一个念头，匆匆拨通了登财哥的电话，果不其然，雪梨是Vries养大的，为了让它能听懂中文，他一直用中文教它一些简单的口令。难怪它来到我身边之后很快就适应了跟我一起的生活。他是早就计划好要把雪梨送到我身边的。

　　一天下来迷迷糊糊的，手上的工作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完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往Vries的办公室门口望，想看到他，哪怕一眼也好，想问问他感冒好些了没有，偏偏一天下来，除了进进出出的助手和一个送外卖的小哥，便再没人出来过。他办公室有独立卫生间，连上厕所我都指望不上，心里不免失望。

　　堂姐介绍的那个男生打电话约我吃晚饭，说他准备回去了，回去之前想和我再吃顿饭，我心里被Vries填得满满的，几年过去了仍然没有腾出位置来接纳别人，如今知道了雪梨的事，对他就更放不下了，虽然不打算和他摊牌，但为了忘记他而勉强接受别人，心中终究是有愧的，当面说清楚也好，临下班前匆匆备好第二天要用的材料，就准备去赴约。临走前Vries办公室门开了，一整天下来第一次看他走出办公室，一来就伸手指着我说：“你，收拾东西，跟我去杭州出差。”

　　“我今晚有约……”

　　他很平静的打断我：“无论什么约会都请推掉，明早上有个很重要的客户从丹麦来杭州洽谈，今晚必须赶到。”

　　“那你可以让小林跟你去啊。”

　　“……”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在门口蹙足几十秒，然后转身回了办公室。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纠结，想走，又怕他发火，留下来，又不知道怎么相处，想问他感冒好了没有，觉得自己管太多，不问，心里又有个结解不开。

　　最后还是跟着来了杭州，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对我这种晕机的人来说是种折磨，一路都昏昏沉沉的，睡也没睡着，吐又吐不出来，下飞机之后，来接我们的车就停在外面，一上车我就跟烂泥似的，倒在后座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感觉被人抱下了车，睁眼瞧见一个紧实的下巴，又赶紧闭上眼，浓郁的香水味让他变得那么陌生，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明明可以睁开眼若无其事的走进酒店，却因为心慌而装作睡着了，由得他送我进房间，盖上被子，然后听着他出门的脚步声，还有上锁的声音。

　　酒店的被单味道很香，看起来也很干净，但不知道是不是洗衣液过敏，一整晚都觉得身上瘙痒难耐，让前台安排人换了床单还是一样，一躺下就觉得身上有虫在咬。好容易熬到天亮，跟Vries去机场接了客户返回酒店，Vries看我眼下乌青，怕我在客户面前出丑，让我先回去休息，他自己带客户去酒店的高尔夫球场谈事情。

　　下午请了个英语流利的当地导游带着客户一起去余杭区钓鱼，我对钓鱼没什么兴趣，只坐在湖边作陪，看他们钓到鱼就装作很兴奋的吆喝几声。一下午的时候间，几个老外收获颇丰，Vries也钓到几条，临走前装在收纳箱里，里头放着冰块，鱼不容易死，我和Vries将装着鱼的箱子抬上车后备箱。导游坐几个老外的车先走了，我和Vries跟在后面。

　　回酒店的路程有点远，越走天色越暗，高速路上来往的车辆亮起了灯。

　　“都三年多了，左侧开车还习惯吗？”

　　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本以为他是懒得搭理我，忍不住瞄了仪表盘一眼，左转灯开启了，原来他打算变道。进入快速车道后，车速提起来了，他才开口：“这几年我常来中国，对开车并不陌生。”

　　“你以前不用香水的，怎么现在用了？”

　　我刚问完，右转向灯又打开了，我只能静待他变更到右边车道。

　　他扯了扯嘴角，看后视镜的时候有点不高兴，嘴上却毫不在意的说：“饮食习惯让我们比中国人体味重些，为了保持良好的形象。”

　　“你感冒好些了吗？”

　　“见鬼！”

　　车身突然一转，我整个人都甩向了车窗，幸亏系了安全带，魂不附体的时候，Vries已经将车变更到慢速车道。

　　“你们中国的司机这么没礼貌吗？”他有些恼火。

　　我看了眼后视镜，后面有辆车一直在远近光交替，他明明可以从超车道过去的，却一直跟着我们，难怪Vries生气，他一定以为后面的车是在挑衅，这种事在欧美电影里时常发生，就因为他们的车比我们的更值钱，所以小瞧了我们，要跟我们比车技吗？

　　Vries降低了车速准备在应急车道停车，这时候后面的车终于耐不住性子，转进超车道和我们并行，并打开车窗高呼：“快停车，快停下来，你们的车着火了！车屁股着火了。”

　　尼玛！真的着火了。只是火势不大，我们都没注意到，车辆着火是会爆炸的啊！

　　“快停车，我要下车！快停车！”

　　任我惊得乱了方寸，双手胡乱的去拉车门把手，Vries还是镇定的往应急车道慢慢的靠，似乎生死都撼动不了他，他的稳重让我多少有些安心了，也冷静了下来。

　　车停稳之后，他才开始催促：“快下车，离车子远一点。”

　　下车之后我什么都没想，只飞快的往前面跑，鞋子什么时候跑丢了都不知道，直到回过头发现Vries并没有跟上来，天色昏暗，车后的火势越来越大，他用西装外套拍打着火苗，西装被火点着了，他只能丢开，又钻进车子里找着什么。

　　天呐，他都在干什么？这个时候不是该躲得远远的然后报警，让消防队来灭火吗？

　　纵使我的心想离危险远一点，脚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回跑，顺道还捡回了我的鞋。

　　“你在干什么？”

　　夜风呼啸，火苗呼呼的往车里窜，很快就把后座点燃了，他钻出来把我往远处推：“你快躲开，别碍事。”

　　他又钻进副驾驶，终于在地上找到一个灭火器，他二话不说，打开灭火器吱吱就往后备箱喷，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浓浓的烟雾呛得我不敢靠近，Vries也是一身狼狈，我这才想起打急救电话。

　　等消防车和拖车到来之前我们试图拦截车辆，可是没有人愿意载我们一程，这么危险的地方，车辆随时都可能爆炸，谁愿意冒这个险，整个高速路被冲天的火焰照得通亮。Vries把我拉到远处，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辆燃烧，等待救援。想起后备箱的鱼，我突然有种想吃烤鱼的冲动。

　　“一定是后备箱的冰水撒出来才着火的。”Vries非常肯定的说。

　　我却不这么认为，后备箱并没有火种，引擎也在车头，油箱也没有漏油的味道，唯一可能引起火灾的原因就是出门前我放的那两个电池。那是机械电容电池，来的时候都没事，估计是和装鱼的箱子放在一起，沾了水才发生漏电引起的火花。

　　虽然心里这么揣测，却不敢和Vries说，这是公司派的车，如果查出来是因为我的失误导致车辆损坏，应该是拿不到车辆损坏赔偿的，我还可能会丢了工作。这么想着，救援车就来了，大家一起将火扑灭，所幸风大，把火苗引向另一侧，才没烧到油箱，避免了爆炸。我偷偷用鞋跟把已经烧得融成一坨黑乎乎的物体敲出来扔在了高速路外的草丛，但愿不要暴露事情的真相，我还想在他身边多陪陪他。

　　我和Vries都坐上了救援车，我们的车也被拖上了救援车，路上Vries让人好好安顿那几个老外，说是路上出了点事，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救援车缓缓驶向最近的高速路口。过收费站的时候，收费的漂亮妹子刚准备开闸，目光一闪，露出惊恐的表情，指着后面大喊：“你拖的车着火了！”

　　原来之前扑火的时候还有火星没扑灭，路上大风一吹，又燃起来了。无奈拖车只能开出收费站停在路边继续灭火，这次一烧，车基本就只剩个空壳了，我和Vries也吓得不轻，车送到维修站之后，我俩就近找了个酒店歇下了。虽然车子并没有爆炸，我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在电梯里望着Vries淡定的脸，突然就有种想哭的感觉，他只抬手揉了揉我的头说：“没事了。”

　　他的声音有点疲惫，有点颤抖，那时候他应该也是害怕的吧，只是我没有察觉出来。好像抱抱他，给他一点安慰，也给自己一点安慰。

　　“我……”

　　电梯嘎然而止，到了。

　　他毫不犹豫的走出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