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长风不竞

38、狐报恩

　　第二日上午，梅仙瑶与楚苏、温书钺和温崇明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终于知道了师妹和师侄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梅仙瑶死后的第五年，温书钺决定去人间游历。

　　那时的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上房揭瓦的小姑娘，而成了一名心性沉稳的女修，见者都惊叹她不愧是温崇明的表妹，两个人板起脸来做功课的时候气场简直一模一样。

　　温书钺就这么带着母亲赠予自己的佩剑离开了花月天。

　　她此行是为了修炼自身，并非在人间小镇吃吃喝喝，而是专挑一些有妖魔鬼怪传说的地方。

　　途经漠北雪山的时候，温书钺碰到了一头冻在雪里的小狐狸。

　　小狐狸自然是楚苏，他是北地狐族苏良的后代，那时候还不叫楚苏，叫苏茗。

　　那时候的苏茗不过两个巴掌大，在狐族迁徙的途中被雪狼叼走，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因为大雪迷了路，腹中空空还拖着一条伤腿，在冰天雪地里寻了两天，终于自己挖了个雪洞埋了进去，缩成一团等死。

　　温书钺一个人走了许多年，大概也觉得没趣，看见雪里露出一团毛绒绒的尾巴，竟然一时兴起把苏茗给挖了出来，还找了个山洞升起一团火，把冻僵的小狐狸给烤暖了。

　　苏茗虽有灵识，但因年纪太小，尚且不会说话，跟在温书钺身边还真像个小宠物。

　　狐狸聪明，亦知人情。

　　苏茗认为既然温书钺救了自己，自己的命就归她了，路上只跟着她老老实实地修炼，没提过一句要回狐族的事。

　　时间久了，温书钺不仅教了他简单的修炼的方法，还教会了他说话。

　　狐族中修为高者能化成人形，苏茗也想变成人类男子的模样陪在温书钺身边，于是求她多教自己一些能快速增进修为的方法。

　　按规矩，温氏修炼之法属于宗门秘术，不得外传，温书钺一开始自然是不答应的。但是苏茗每日都跟在她身边，求得多了，她心中不忍，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便是收苏茗为徒。

　　他们相遇后的第十二年，苏茗终于化出了人形，他们两个也从一人一狐变成了一男一女。

　　狐妖多美艳，苏茗也是如此。

　　温书钺倒又像个小孩子了，经常开玩笑叫他：“姐姐你好美呀。”

　　苏茗起先觉得这种说法很奇怪，不过他从来都是跟着温书钺学会说话的，一时也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只能道：“师父不要闹。”

　　饶是如此，苏茗的修为比起温书钺来还是差远了。

　　人间一小国为魔修所占，有许多被困其中的修道者求救，温书钺前去搭救，却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一魔修，二人竟都打不过。

　　苏茗为了救温书钺挡了魔修一掌，邪气入体，支撑不住人形，又变成了一头小狐狸。

　　没想到这一次苏茗再也变不成人了，也不会说话了。

　　他其实是头顶好看的狐狸，一身白毛，拖着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如果从没成过人的话，苏茗应该会很满足于小狐狸的生活。

　　但他体验过了人的模样，就想一辈子都像人一样待在温书钺身边，自然是不愿意继续当狐狸的。

　　于是苏茗趁着温书钺养伤的时候跑进了人间的城镇，挨家挨户找了好几条街，才终于找到了一个穷困潦倒又屡次考不中进士的书生。

　　他闯进屋的时候书生已经往房梁上系了白绫，马上就要被吊死了。

　　苏茗咬断他的白布，书生还满脸不高兴，摔在地上也顾不得拍身上的土，先抄起扫把去打这头白狐狸：“哪里来的畜生坏我的事！”

　　那是书生家里唯一够长的白布了。

　　狐狸动作灵活，自然不是普通人能追的上的，苏茗在小小的一间草屋中溜得书生直喘气，终于他扔下扫把，坐在一边抚着胸口，不追了。

　　“你既然这么想死，”苏茗小心地找了个不会被突然抓住的地方，看着书生道，“那你想不想当狐狸？”

　　书生是真的想死了，听见狐狸说话都懒得觉得奇怪，没好气地问他：“怎么，你能把我变成狐狸不成？”

　　变成狐狸也是挺好的，花鸟鱼兽多么自在，书生在心里想，反正不会像他做人的时候这么丢脸，还过得这么穷苦，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反正他是再也过不下去了。

　　“能，但我有个要求，”苏茗不紧不慢道，“你把你的人皮给我，我把我的狐狸皮给你，这样你能做狐狸，我也能变成人了。”

　　书生欣然同意。

　　变成人之后，苏茗在书生家适应了几日，他的声音还跟从前一样，模样有些变化，但也不像书生之前那样傻里傻气的，不如狐狸那样漂亮了，但五官依旧清秀，还能看出几分以前的样子。

　　至于书生叫什么，苏茗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说自己姓楚，于是他也跟着姓楚，把苏字当成了名。

　　但是楚苏没想到，在他出去的这几天里，温书钺以为他走丢了，也跟着出去寻他，待他在找到客栈时，温书钺早已经走了。

　　他们就这么走散了，再也没遇见过，直到楚苏在山神庙中被青窈女捉去，才又重新见到了温书钺。

　　“我找了她很多年，从前我们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去遍了，”楚苏喝了一口茶，垂着眼帘说道，“直到后来打听到她师出温氏，我便想去温氏等她，也许有一天她会回来。”

　　温崇明点了点头：“所以你趁温氏招新弟子的时候来了郎月，又拜我为师。”

　　“是，”说到此处，楚苏跪在一旁道，“师父，弟子不该隐瞒实情，是弟子错了，但弟子当时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修仙者除非师父一辈有所考虑，否则最忌一人拜二师，尤其两个师父还是出自同一宗门。

　　温崇明倒没责备他：“我收你为徒那年，师妹曾寄书信于我，提及苏氏狐族与苏茗一事，我当时便有猜测，但她尚无回师门的打算，我也没有把握你就是苏茗，便也没要她赶回来认人。”

　　楚苏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懂温崇明的意思。

　　温崇明笑道：“你虽是个普通人，但对我温氏法术领悟极高，虽不善用，却能在短短几日内就把我讲的记住，若非是以前学过，那就有些太奇怪了。”

　　楚苏依旧跪着，没敢起来，小心地问他：“师父……可是不罚我了？”

　　“罚自然还是要罚的，我宗门虽然凋零，但也不能没有规矩，”温崇明道，“书钺与你亲近，眼下一时又治不好，便罚你好好照顾她。”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温书钺从始至终都紧紧抓着楚苏的胳膊。这几日她亦是只认楚苏，只要有生人接近便会害怕，梅仙瑶觉得多半是在青窈女那儿受了刺激。

　　温崇明显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嘴上说罚，其实跟赏也差不多了。

　　倒是楚苏没被罚抄些什么，让梅仙瑶觉得很失望。

　　师门里只有他一个长辈整日挨罚，也太没面子了。

　　温书钺虽然人有些疯，这一晚住下来却是认识地方的，待在温崇明房中便很是不安，楚苏谢过师父，便将她领回了他们那屋。

　　梅仙瑶看见楚苏小心翼翼地扶着温书钺迈过门槛，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抓起温崇明的手也想扶他，却听见楼下一片吵嚷声。

　　“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会不会砸死人啊？”

　　“天啊，这是……天神显灵啦！”

　　“快跑啊！”

　　“……”

　　好像客栈中吃饭的，住店的，街上路过的，买东西的都在一起说话，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听来听去似乎都是一个意思，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好像还挺大。

　　凑热闹这种事当然少不了他梅仙瑶，他当即忍不住推窗往外看了看。

　　没想到这一看，却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

　　朝安城不远处的天上燃着一片漆黑的大火，火焰卷着空中一座城池，不时噼噼啪啪地掉下来些还烧着的石块，还有些一团一团像是人和动物似的东西，有些是就那么掉下来的，有些依稀能看出是自己跳下来的，隐隐还能听见凄厉的哭喊声。

　　梅仙瑶僵在了窗前，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指尖虚虚搭上窗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朝安之上，正是郎月城。

　　那大火烧起没多久，郎月城便悉数碎裂，崩塌的声音在天际轰隆隆作响，自燃烧处引来一片乌黑的云彩。

　　只过了仅仅半个时辰，城中的一切便都烧成了灰烬，纷纷洒洒地落下来，随着大风席卷过街道，而天上雷声轰鸣，乌云遮日，一片昏暗。

　　就像是在人间下了一场黑色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