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长风不竞

37、平安客栈（二）

　　梅仙瑶立刻亲热地单臂搂上温崇明的肩头，对着卿少北招手道：“走，师祖带你吃最好的叫花鸡，泡最美的女人……”

　　话音才落腰上就被拧了一下。

　　他立刻正色道：“我开玩笑的。”

　　一行人里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两个小孩外带一猫一鸟，梅仙瑶被店小二迎进去，算了半天应该要几间房合适。

　　最后温崇明把他数数的手指一握，拍板道：“三间。”

　　梅仙瑶不解：“为什么是三间？”

　　他算来算去都觉得至少得四间房才行，不然温书钺一个女孩子，跟着谁都不太好。

　　卿少北跟在一边凑热闹，仰脸看着他道：“师祖和宗主都太浪费啦，两间房要一张大床就够睡了，不然把银子花没了我们又要挨饿了。”

　　温崇明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挨过饿？”

　　他语调亲和，却又带着一股寒气，卿少北眨了眨眼睛，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了。

　　温崇明又对梅仙瑶道：“师兄莫不是糊涂了，你我一间，楚苏与师妹一间，少北与慕瑜一间就够了，出门在外，如此也好有个照应。”

　　梅仙瑶看了看温书钺，她一路上都未曾表达些什么，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楚苏身边，让他们一间房，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师弟难道不好奇，他徒弟跟他师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梅仙瑶几次想开口，但又想到温崇明是宗主，自己问这些似乎又有点僭越了，万一晚上挨罚怎么办，最终还是憋了回去，听话地掏钱开了三间房。

　　那掌柜的看这几位一身白衣，虽然弱病残的占全了，但为首那个气度不凡，掏钱又大方，只当是修道之人，也不多话。

　　这些修道的可不是能得罪的，万一伺候得不好了，人家不高兴，给你这里做一场法事，以后买卖做不下去了可怎么办？

　　那店小二记下梅仙瑶点的两只叫花鸡，把菜单拿给后厨时还不忘照着老板的吩咐要他们做几个小菜当心意。

　　平安客栈的大厨是个光头，闻言拿起手帕在头上抹了一把汗水，问道：“这才赚几个钱，还送？是掌柜的家的亲戚来了不成？”

　　“你懂什么，”店小二把手巾往脖子上一甩，眉飞色舞道，“那几位八成又是哪里云游来此的道长，咱们掌柜的不是好这个吗，每次都求人家给咱们留个符啥的，日后能发大财呢。”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光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分量给足一点就是了，桂花，记得小菜给盛点新鲜的。”

　　后厨里头又有姑娘应了一声。

　　这头梅仙瑶已经领着两个小的找了个窗边的桌坐了，温书钺似乎不大想待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拽着楚苏的袖子含糊不清地“呜呜”了一阵子，楚苏还没请教师父，温崇明已经先听不下去了，直接让他带着人去了楼上。

　　梅仙瑶倒了杯最便宜的茶水，一边润喉一边看着温崇明在楼梯边与楚苏交代着什么，而温书钺畏畏缩缩依在楚苏身后。

　　温崇明站着的时候腰背挺得很直，即使身上的衣服繁杂厚重，也不显臃肿，这么看起来反而还有些单薄，而且莫名地带了一股仙气，像个正经修仙的，很是好看。

　　直到几小盘脆黄瓜花生米大头菜一类的玩意送上来，温崇明才点点头，转身往他们这桌走来。

　　“哎，我们没点这个，是不是上错了？”

　　梅仙瑶叫住店小二，眼神不由自主地瞟了瞟温崇明的脚下，见没什么东西挡着才放心。

　　店小二点头哈腰的，一脸笑容道：“这是咱们客栈送的。”

　　梅仙瑶不太相信白送还有送这么多的，这小菜算起来都跟他们点的叫花鸡差不多钱了，里头竟然还有一碟醉蟹，笑道：“你们客栈这么大方，可不是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吧？”

　　“哎哟，可让您给说着了，”梅仙瑶说话的声音不小，店小二左瞧瞧右瞧瞧，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做贼似的压低嗓子道，“咱们掌柜的就是信你们这些道长，送点小菜表示心意，希望道长您能给咱们画个招财的符。”

　　哦，听起来又是招摇撞骗的把戏。

　　梅仙瑶不禁觉得好笑，以前只见过骗人的，还没见过有人求着让人骗的。

　　“行啊，”他满口答应，“明日我给你们画一张，劳烦你替我谢谢掌柜的心意了。”

　　店小二应声道：“哎，客观慢用。”

　　温崇明与那店小二擦肩而过，动作自然地坐在梅仙瑶身边，小声道：“师兄在人间行骗，有违门规，罚抄《大雅》十遍，今晚不抄完不许睡觉。”

　　梅仙瑶：“……”

　　这店小二是温崇明变出来坑他的吧？

　　这事说起来又不怪他，人家主动送来一堆菜，卿少北那张嘴都快流出河来了，他哪好再让人家拿回去呢？再说醉蟹还真挺好吃的，不吃可惜了。

　　梅仙瑶张口想要与他讨价还价，好歹也抄五遍吧，若是十遍抄完，天还不早就大亮了。

　　“师兄，”没想到他才一开口，还没发出声来，温崇明就在桌子底下勾起了他的指尖，“我帮你一起抄。”

　　“算了，”梅仙瑶想，“这天下还有主动挨罚的呢，求着被他骗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自然是答应了。

　　他与温崇明不需要特意拿五谷填饱肚子，因此米饭只要了四份，两份给卿少北和慕瑜，另两份要他们送上楼去给楚苏和温书钺，虽然不知道师妹如今需不需要吃饭，但有总比没有好。

　　慕瑜看着一碗白饭，眼睛里写满了嫌弃：“我们是吃肉的，不需要吃饭。”

　　卿少北把慢慢一口饭送进嘴里，囫囵地吞下去，满足地用手指沾着唇边的饭粒对他道：“不吃米长不高。”

　　慕瑜皱眉道：“可我比你高。”

　　“我比你小呀，”卿少北说得非常有道理，“你得跟师祖和宗主比，他们比你高多啦，两个你也比不上的。”

　　慕瑜“唔”了一声，蹙眉许久，最终还是像上刑似的吃了口米饭。

　　梅仙瑶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给温崇明剔蟹肉，不时看他两眼，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挺高兴。

　　殊不知在卿少北眼里，宗主跟以前基本没什么区别，脸还是扳着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罚他抄《祖训》了似的。

　　待到叫花鸡上桌，梅仙瑶又立刻霸占了鸡腿与鸡翅，一半自己吃，一半给温崇明，还好心地剔了骨头。

　　抢鸡翅失败的慕瑜垂头丧气地撕了一块鸡胸肉。

　　他们这一顿饭吃得颇有几分野游的意味，满桌子各种口味的小菜，卿少北与慕瑜吃了半天，直到天边一抹红，才终于抹抹嘴巴，吃完了。

　　温氏食堂过去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的习惯，梅仙瑶全程都安安静静地挑最好的往温崇明碗里送，这会儿竟然打了几个哈欠，困了。

　　他看了看桌上整齐的鸡骨头与光溜溜的盘子，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两个小孩的食量。

　　温崇明先把卿少北和慕瑜送回了房。

　　至于梅仙瑶，他又去那位好骗的掌柜的那里讨来了纸笔，打算应付温崇明的罚抄。

　　十遍《大雅》其实挺多，要认真抄起来大概得有小半个巴掌那么厚，梅仙瑶看了看掌柜的捧上来的厚厚一摞纸，谨慎地数了十张，并交代他：“一会儿若是有人再来要，便说你们没有了。”

　　掌柜的不懂他这是要做什么，但迷信使然，让他觉得道长说的准没错，于是满口答应下来，还特意把剩下的给藏进了柜子里。

　　梅仙瑶带着纸笔上楼去找温崇明，却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见他端坐在桌前，而桌上摆着那个差点要人命的石埙。

　　他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声：“温朗？”

　　“我有事要与师兄商量，”温崇明道，严肃得像是要说什么生死大事，“师兄过来坐。”

　　这桌子不小，凳子却不多，只在温崇明身边有一个。

　　梅仙瑶只好回身关了门，又坐到他身边去，觉得师弟真是不嫌腻，明明方才他们俩才坐在一张长凳上吃过饭的。

　　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崇明轻声道：“师兄若是再吹一首从前吹过的曲子，我便帮师兄把《大雅》都抄了。”

　　梅仙瑶闻言一挑眉，觉得自己简直占了天大的便宜。吹埙又不累，别说一首，就是一整晚他也能吹的。

　　他欣然同意，不等温崇明发话，便拿起那个石埙，随便挑了首记得还算全的曲子吹了起来。

　　梅仙瑶小时候就喜欢吹埙，不过那时候大半都是乱吹，对这上头的孔洞胡吹一气，吹完发现师弟已经把头蒙进了被子里，活生生捂出一身汗来。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找了点乐谱照着学，起先也不大好听，但温崇明总是石头人似的坐在一边温习功课，不像以前那么嫌弃他，反而有些没趣了。

　　一曲吹得磕磕绊绊，但好歹没差太多，不像那日温崇明吹得那么吓人，梅仙瑶得意洋洋地望向温崇明，正准备听他夸自己，却发现对方已经将手伸向了桌上那几张纸。

　　伸过去了，摸着了，还一张一张数了数。

　　梅仙瑶有点心慌。

　　好在温崇明没再罚他，只是笑道：“师兄偷懒。”

　　他觉得自己仿佛躲过一劫。

　　温崇明写《大雅》如同那日写《祖训》，并不需要看书，只是默着便写全了。

　　梅仙瑶看他抄完小半遍，毛笔尖带出漂亮的一捺，忽然问道：“师弟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

　　他们是经常抄这些玩意，但也不是抄写并背诵的，一篇篇长得看都看不完，要背诵全文岂不是要了命了，就算是他，至今也不能做到一字不差地默出来。

　　温崇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但温崇明只是笑道：“师兄是忘了。”

　　梅仙瑶一时没搞懂他这个“忘了”是指自己忘了《大雅》，还是忘了他为什么记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