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文》景潜

4、【宫廷】不二臣

　　自从那次探病之后，滕湛发现某个小家伙的目光经常会落在自己身上，但是等他回望过去时，对方又会立刻假装读书，看样子是自以为没有发现。几次之后，他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有拆穿对方。
　　他送出去的那个汤婆子日日都被萧喆带到仪书房，私下里也收到过萧喆给的东西，是一碟装在食盒里的桂花糕，说是回礼。回府后滕湛尝了尝，味道还不错，试着让厨房去做，喂到口中却没有那般滋味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意渐深，寒气愈盛，滕湛的生辰也近了。
　　这一日上完早课，萧旻和滕湛一同往出走。
　　萧喆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听见萧旻说：“我会请父皇同意我出宫，后日申时就到你们大将军府了。”
　　滕湛笑笑：“太子前来庆贺生辰，臣的脸上有光了。”
　　萧旻不以为意地道：“我们之间的交情就别用君臣来说了。“
　　两人笑谈几句，萧旻告辞离开，滕湛回过头，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萧喆，微微行礼道：“殿下。”

　　萧喆仰起头看他，想到刚才听到的谈话，迟疑了一瞬，开口问：“后日是你的生辰？”
　　“是，到时候府中设宴，殿下要去吗？”
　　萧喆抿了抿嘴唇：“你想请我去吗？”
　　滕湛勾起唇角：“自然。”
　　“那……我去。”

　　答得容易，可真到了要去的时候，萧喆却开始犯愁了。
　　他将柜中的衣裳挑了一遍，要么穿起来臃肿，要么太单薄，最后勉强选了一身穿上。
　　未时三刻，宫女来唤他，说轿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长到十四岁，萧喆还几乎没怎么出过宫门。上一次出宫，还是舒妃带他回娘家时。
　　想到她的音容笑貌，萧喆闭上眼，攥紧了手里的木盒。

　　半个时辰后，轿子缓缓落地，轿夫扶着萧喆下地，俯首道：“殿下，这里便是大将军府了。”
　　萧喆仰头看着眼前的府邸，厚重的大宅门敞开，门上挂着宽大的匾额，上面写着“将军府”三个字。
　　门口有侍卫，还有候着的管家。看到萧喆之后，那管家便迎了上来，朝他行过礼，将人带了进去。

　　穿过内院，家仆带着萧喆到了正房门口，恭敬道：“已经到的两位皇子和公子都在里面。”
　　萧喆听了这话，方才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他，滕湛还请了太子和其他兄弟来府，而他面对滕湛无碍，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其他人谈笑风生，一起玩闹。
　　他来这儿，好像是个错误的决定。

　　“殿下已经来了，怎么不进去？”
　　萧喆抬起头，滕湛出了房门，朝他走来。
　　萧喆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盒，抿紧嘴唇，在滕湛走到自己面前时把木盒递给了他。
　　滕湛挑了挑眉：“是给我的生辰礼物？”
　　“嗯……”
　　接过木盒，滕湛立时便打开来看。

　　盒中躺着一只用檀木雕刻而成的虎。
　　虎是滕家的象征。
　　滕湛将那只木虎取出，拿在手上把玩端详片刻，然后重新放回盒子中，笑着说：“谢谢殿下的礼物，臣很喜欢。”
　　萧喆静静地看他片刻，别过脸，低声说：“你不必总叫我殿下，也没必要自称臣。”
　　滕湛挑了挑眉：“那叫什么？”
　　“……随便。”
　　“叫……阿喆？”
　　“……随你。”
　　滕湛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叫，如果殿下愿意的话。”
　　“我说你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在跟我九弟谈话，聊什么呢？”

　　两个人都转头看去，萧旻笑盈盈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滕湛将木盒自然地收进了宽袖中，勾唇淡笑：“和阿喆说会儿话。”
　　听到他口中的称呼，萧旻微微一怔，侧首深深地望了萧喆一眼，不明白二人何时这样亲近了。
　　滕湛转身，抬手搭住萧喆的肩膀，将他往前一带：“外面天冷，进去说。”

　　除了萧喆与萧旻，来大将军府参加滕湛生辰宴的还有三皇子萧仁和五皇子萧重，以及其他一些世家子弟。
　　太子与滕湛年龄相仿，又是诸位皇子的表率，平素并不刻意为难萧喆，但其他两个平日里仗势欺人，数次欺辱萧喆，当他被滕湛带着一同走进屋时，萧仁和萧重的表情都不怎么愉快。

　　萧喆面对他们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而他又发现了一件事。
　　其他皇子身上都穿着精致的狐裘，保暖防寒，他没有狐裘，只在襟衫外披了件短袄，不免相形见绌。他不免又想到，他送给滕湛的礼物或许也同样寒酸吧。

　　等人来齐了，食宴开始，众人纷纷动起筷子。
　　萧喆在宫内吃过一点东西，如今坐在这里，除了滕湛以外，其他人都不相熟相交，拘束到了极致，只吃离他最近的盘子里的菜，在其他人谈笑风生的时候并不插话。
　　滕湛就坐在他身边，也察觉到萧喆的沉默，看到他只吃一种菜，就用公筷帮他夹了其他的菜品。

　　一顿饭吃完，暮色降临。
　　萧仁打着饱嗝还不忘提议：“我们去玩蹴鞠吧！”
　　在场的都是少年郎，不喜欢拘在房内，纷纷应和。他们的笑声与欢语让萧喆愈发觉得自己来这里是一个错误。
　　他与这些人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其中一些人所持有的恶意和冷眼也不可能融入其中。

　　袖子被抻了一下，准备同其他人一起出门的滕湛停住脚，回头。
　　萧喆小声说：“我想回宫了。”
　　滕湛怔了一瞬，忙道：“怎么就要回宫了，去玩会儿蹴鞠，晚点和太子一起回去吧。”
　　萧喆摇头，有些生硬地道：“不了，我想回去。”
　　“……好吧，我送你出府。”

　　萧喆心里有一丝愧疚，是他自己答应过来的，但是又这么快离开，也害怕滕湛因此疏远自己。
　　他犹豫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很小：“我只是和他们玩不到一处。”
　　滕湛心中了然：“我知道。”
　　他复又看了看天色，觉得这时候送萧喆出府还是不大妥当，便道：“不介意的话，不如先在书房里待一会儿，过一阵大家出府的时候我去叫你。”
　　萧喆看着他的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府内的家仆并不知宫中事，知道萧喆的皇子身份，毕恭毕敬地将他安置在书房里。
　　滕湛让人取了几本书来，又让备了茶点酒水，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方才离开。

　　萧喆一个人待在温暖如春的书房中，坐于桌案前读书。
　　明明不是在自己的宫殿里，萧喆却觉得十分安心。又过了一阵，隔着门墙，他听到了外面下起了雨，雨势听上去不小，带着几分杂闷。
　　他不小心把酒当成了水，即便只喝了一小口，脸还是很快烧了起来，感觉整个人都热热的。萧喆努力挤了挤眼睛，继续看书。

　　滕湛回到书房时就看到不胜酒力的少年趴在桌案上，脸色绯红，睡得很沉。
　　跟进来站在一旁的家仆见了，轻声说：“少爷，九殿下睡着了，今晚还要送他回宫吗？”
　　滕湛转过头，庭院被雨淋得湿透。
　　简单思量过后，他摇了摇头：“不了，这种天气回去，怕是也要着凉了。你去通报太子，和他说明情况，让九殿下在我们府上暂时宿一晚，明早我们一起进宫上早课。”
　　“是。”

　　醉后入睡，往往睡得很熟，滕湛也不打算叫醒他。
　　他将人打横抱到了隔壁的厢房中，唤婢女端了热水，擦过他的手脚，又脱去外衣，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萧喆翻了个身，侧躺着，晕红的脸陷在被子里，看着年纪更小了。
　　滕湛心中生出几分对弟弟般的怜爱，抬手抚了抚他的面庞，低声道：“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