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仙女的人间实习）》爱婷

15、第十四章

　　那该死的太白金星在夜里飞来看我。他检视了我脚上的伤处，点点头道：“伤得还挺重。”然后又开始记笔记。记录完后，他抬头问我：“想回去了吗？”
　　我很想抽他，可惜没有力气。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脚踝处如同断裂般疼痛。但我看着窗外的天空，嘴角依然有微笑。
　　真是，就算全世界都将我抛弃又怎样？我还有我自己，还有我虽然脆弱但永不消退的勇气和信心。
　　刚入院的时候，我的脚踝肿得像大窝头似的，看得众人倒抽冷气。不过隔了一天，脚踝变形处就奇迹般地消肿复原了，连医生都啧啧称奇。
　　老霍为了安慰我，一早就把我心爱的金鱼送到了医院。珍珠看着我露在被单外复原如初的脚丫子，摇头晃脑地叹道：“你到底是仙女，还是踩不死的小强？”
　　我怒极反笑：“我不是仙女，也不是小强。不过是偷吃了一点鱼食，被赶下天的倒霉鬼。”
　　珍珠恍然大悟：“哦，我倒忘了你吃过我给的仙丹……嗯？什么偷吃鱼食，什么倒霉鬼？喂喂，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愤怒的尾巴不停地拍击着水面，哗啦啦作响。
　　我看着他，终于在阳光下展颜微笑。

　　我很快就出院了。如从前一样拍戏，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楚刚更沉默了，但偶尔会出声指点我几句。他的指点很精到，我领悟得也很快。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拍摄渐渐顺利了起来。
　　日子就这么平静无波地滑过。平静到令我几乎有种错觉，以为这种安宁可以这么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杀青前一场戏的另一个意外，才打破了我的错觉。
　　那一天，本没有我的戏，我的戏份早已拍完了。是我多事，跑到片场去看另一个女主角拍戏。我坐在楚刚身边，边嗑瓜子边在监视器里看着她痛哭、崩溃，直至歇斯底里。她演得无比投入，我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我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摄像机前那女演员几乎癫狂的表演令我想起了一个人。我侧头看了楚刚一眼，他眉头紧缩，神色凝重。
　　我的心情也忽然莫名沉重了起来。我站了起来，准备悄悄离去。
　　这个时候，全场工作人员，灯光摄像导演，注意力全部聚焦在演员的表演中。没人注意到我，——更没有人注意到隐藏在角落另一个女人凌乱而痛楚的目光。但在转身的一刹那，我却看到了手持利刃躲在角落的她。
　　来不及思考、呼救、犹疑，我小小的身躯，在她冲过来的瞬间已经扑向了她。电光石火间，有雪白的匕首的光芒在我眼前闪过，我一侧脸，只觉得脸上一凉，但并不觉得疼痛。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扑上去后便不肯退缩，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压倒在地。我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她的表情也不住地变幻，震惊、骇然、然后是绝望；紧接着，她的手臂突然一松，软软地垂了下来。——但此时她眼睛里满满的痛苦，令我不忍正视。
　　众人此时早已惊呼着围了上来，将她牢牢摁住，卸下了她手里的匕首。更有一群人将我扶起，看着我的脸，神色大变。老霍冲过来，用手绢紧紧捂着我脸上的伤口。——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一个大男人看着我，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我又一次被送进了医院。我躺在熟悉的病床上，看着前几天刚告别过的医生护士们亲切的脸，忍不住自伤自怜道：呀，真是流年不利呀。
　　珍珠又被送到医院来陪我。他看着我，眨巴着眼睛，温柔地说：“嗨，小强。这回又伤到哪儿啦？”
　　我便又哭又笑了起来，虽然腮帮子还在火辣辣地疼。
　　他问我：“这回怎么把脸给包了？难道你是被破相了？”
　　我呸呸呸了他半天，心里倒不是很替自己担心，主要是对自己吃过的那颗伤口愈合仙丹还是有点儿信心的，我上一次的伤愈也证明了它的疗效。——当然，如果这年头连天庭出产的药品都有假冒伪劣的，那我也认命了。
　　珍珠这家伙，八卦的本性到这个时候还一点没变。他又问我：“喂喂，我来医院的路上，听他们议论说，你是为了救那个叫楚刚的导演，跟他的前妻殊死搏斗才受伤的，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想了想：“呃，也不能说是为了他。我只是看到有人拿着刀，怕她伤了人，就头脑一热扑过去了……”
　　珍珠痛心疾首地说：“那你也不能不管你自己呀，你现在才这么点儿大……扑上去之前也不想一想……”
　　我老老实实地说：“如果我想一想，就肯定不扑过去了。我现在疼得要死，心里不知道有多后悔。”
　　我说的是实话。我还没崇高到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的地步，纯粹是当时头脑短路了，看见有危险就奋不顾身了。——原来当英雄也挺容易的嘛，头脑一发热就当了。我暗自忖度。
　　楚刚来医院看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导演，你别内疚，我还真不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样的……当时纯属我自己不自量力……”
　　但楚刚显然不相信。他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感动、心疼和愧疚。
　　我在心底向他翻了个白眼：NND，别自作多情了，你还没帅到让我为你不顾生死的地步。
　　老霍这次为我担足了心事。他不敢在我面前流露出一点忧愁的情绪，但我看见他老追着医生问长问短。有天，他以为我睡着了，在我床边问医生：“她真的不会在脸上留疤吗？不能拍戏没关系——可她才这么小，以后的路还那么长……”他又很没出息地哭了。
　　我心里有点儿感动。他这个经纪人，当得跟我爸似的。

　　才两天，我就觉得脸上的疼痛彻底消失了。半夜里，我自己悄悄拆了绷带，让珍珠帮我看看脸上的伤处，果然已经彻底好了。我试着用手一摸，脸上依然和过去一样溜光水滑，便放下心来。
　　但我依然包着绷带，老老实实在医院里躺着。
　　我突然感到很疲倦。不想再回到片场，再看到那些人。
　　这次受伤后，我突然间仿佛大彻大悟。——原来，要在镜头前出卖自己最真实的感情，才可能做到最好；原来，即便是做到了最好，也仍然不快乐。
　　干这一行，要比别人更细腻、更敏感、更多情，才能将各种人物的喜乐与悲苦，伤痛与惆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供观众欣赏。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常常会觉得人生如戏，戏亦如人生，甚至人生有了不如意便下意识地逃避到戏里去，将自己的孤独、烦闷，全部用电影来讲述和宣泄。
　　这种日子，对我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我不想像楚刚那样，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活在电影里，却忽略和伤害了身边的人。

　　出院后，我回家休养了好几个月。老霍帮我推掉了所有的片约，也拒绝出席楚刚这部片子上映前所有的宣传。
　　我在家看报纸才知道，原来外界在纷传我拍完这部片子已经破相，都在惋惜我短暂的演艺生涯。我看着报纸，乐不可支。——当真正决定从这其中抽身而出的时候，这个圈里的一切已经再也困扰不到我了。
　　老霍问我：“你真的决定了吗？你的演艺事业正在上升势头上，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大红大紫。”
　　我报之以一笑。活在聚光灯下有虚荣也有疲惫，活在幕后有安详也有寂寞。任何事情，都有得有失。单看你想要的是什么。
　　可我清楚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