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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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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以往一样,我带着这条明星金鱼去剧组报道。为了便于携带,珍珠这几年一直被我装在特制的瓶子里跟着我东奔西跑,每次上飞机我都要为了他与安检人员费许多口舌。
但他对我不离不弃,我也不能将他独自一个扔在家里置之不理。
楚刚见到我后,盯了我的鱼一眼,对我说:“你的鱼很特别。”
真识货。我说:“是。他还会跟我一样抛媚眼。”
我以为他会笑,可是他没有。他又看了那条鱼一眼,然后说:“希望过几天你别把你的猫猫狗狗带来。”
我哼唧了一声。别的演员都有男的女的朋友来探班,我就只是带一条鱼而已。
他走后,珍珠很紧张地说:“这次的导演好像很别扭,不会难为你吧?不知怎么搞的,我来这个片场以后,就有一种很诡异的强烈的危险的预感……”
这条破鱼,真是神经过敏。我笑了起来,我是来拍文艺片又不是武打片。就我这么个小身板,又不够格去拍个卧虎藏龙,还能有什么危险?
到了片场,我拿着那个不知道哪个后妈写的剧本边看边流泪。这次的剧情很纠结,据说还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说的是一个叛逆少女的成长历程,她被抛弃、被虐待,爱上不值得爱的人,最后是疯狂与毁灭。少年的我,戏份很吃重。
这部戏的拍摄历程就像女主角一样命运多舛。后来我不禁感叹珍珠这条鱼,长的究竟是鱼嘴还是乌鸦嘴。
从开机第一天开始,片场就状况不断。不停有吊灯莫名其妙砸下伤人、服装被老鼠咬烂、从演员到导演轮流伤风感冒等等乌龙事件。但高烧不止的楚刚自己一边在片场吊着挂瓶,一边督促大家拍戏,谁也不好意思说要停下歇歇。
投入工作状态的楚刚不近人情到令人崩溃。比如,他对某段表演不满意,他会让你一遍一遍地重拍,一直拍到他满意为止。他和李一毛不同,李一毛虽然爱骂人,但起码告诉你该怎么做——该收一点还是该放一点儿。楚刚则一声不吭地让你自己琢磨,然后对着镜头一遍一遍表现。十几遍、几十遍下来,折磨得人人心力交瘁。甚至某段镜头,男主角拍到第四百多遍才被通过——虽然在我看来,那第四百七十一遍和第一遍没有什么不同。
拍摄过程中还有一个小插曲。
有一天,楚刚导演的前妻不知为了什么,发了狂一样打上门来,在片场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了一通。她还用杀人的眼光审视当时在场所有稍有姿色的女人,看得人人不寒而栗。当这个疯狂的女人被保安架走之后,楚刚铁青着脸继续开拍,不过那天人人都心有余悸,拍得非常不在状态。
拍戏的间歇,我回味着那个女人绝望而狂乱的眼神,百感交集。虽然当时她已陷入半癫狂状态,但五官间还依稀可以见到年轻时清秀的轮廓。听说她也曾经是一位成名极早、极有风韵的女星,怎样的伤害和扭曲,才会让一个女人变成这样?她和楚刚之间的恩怨悲欢,应该也足够写成一部长长的剧本吧。可惜这才子与佳人的戏码,在现实中上演的结局却一点儿也不美好。
我还来不及为别人叹惋,在接下来的拍摄中,自己就差点儿脱了几层皮。
有一场我离家出走的重头戏,拍得老霍都心疼地哭了。在戏中,我遭到了继父的虐待和殴打。我挨了几记响亮的假耳光后,回头怒视扮演继父的大叔。两人激烈冲突后,我冒着大雨夺门而出。这一幕,不断NG,一直拍到大家筋疲力尽,楚刚还不满意,指示那位大叔真的用力打我脸。——幸好那大叔人还挺好,没对我下重手,我也不觉得疼。
如是拍了几次,楚刚不耐烦了。他对摄像吩咐了两句,突然扔下众人,冲了过来,对着我毫不留情地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狂扇耳光。
我立时就懵了,耳边嗡嗡作响,一时之间既疼痛、震惊、愤慨,又难以置信。我站在原地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在我要冲上来咬他的前一秒,他看了看我,拍拍手,满意地说:“不错,这种感觉就对了。这下可以了。”说罢,没事人一般转身就走。
我恨得直咬牙。老霍连忙冲过来拉住了我。
楚刚继续发出指令:“接着拍下一场,洒水车准备,演员就位……”
他妈的,我不拍了!老霍苦苦拉着我,几乎声泪俱下:“忍一忍,先忍一忍,拍完这段戏,我一定去帮你交涉……”制片人也跟着过来劝说,好说歹说,保证不会有下一次。我再看看场边苦苦等候的一大班子的剧组人员,只好硬着头皮,忍住疼痛继续上场。
片场外,频闪的灯光模拟出闪电,两辆洒水车喷出了倾盆大雨。导演一声令下,霎时间闪电大作,大雨如注。我忍着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扭头冲出了门外,浑身立刻被水浇透。我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忽然脚下一滑,身子扑倒在了泥泞里。脚踝处,疼痛锥心。
镜头一直在追随着我,没有人喊停。我疼得大吼了起来:“来人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雨中飘荡,渺小而微弱。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大地一瞬间变的煞白。天边突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老天竟也来帮忙,这回是真正的滂沱大雨顷刻直下,连同着两辆洒水车的水瓢泼般浇在我身上。我冻得像一片树叶般瑟瑟发抖。在这苍茫的天地间,我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弱小无依,强烈的凄凉和悲愤涌上了心头。
我继续不屈不挠地喊着,直到泪水混杂着雨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直到自己的喊声被雷声掩过。
还是没人过来扶我一把。我咬着牙想自己挣扎着站起来,但右脚完全不听使唤。我努力试了几次,终于绝望地趴在了雨中的泥泞里,痛哭了起来。
我想起我短暂的前世,想起我曾有的朋友们温暖的笑脸;想起在天庭被驱离的孤独,还有如今无助的彷徨。我忽然悲哀地发现:我永远回不去了,不论是天上还是人间。我这个异类,已经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
——故事在开始的时候似乎已经注定。我将永在漂泊,永遭放逐。
这是我下凡后第一次痛哭得这么狼狈,哭到自己浑身抽搐,仿佛要将积攒了多年的泪水通通流干。
雨渐渐停了。
有人在我面前伸出了他的手。我抽噎着抬起了头,我看到了楚刚站在我的面前,在他一向冷酷的眼睛里有深切的同情和了解。
但我痛恨他们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将我留在凄清的风雨里,任由我泪雨滂沱,来捕捉他们所满意的镜头。
我是演员,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在镜头面前流露出我所有的感情。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泪水,我只愿意流给我自己。
我倔强地别过头,不再看他一眼。自己在地上艰难地匍匐爬着,一步一蹭。直到老霍急吼吼地冲上来,指挥着人把我弄上了一副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
雨过天晴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被暴雨清洗过的天空,那样清澈透明,仿佛暴风雨从不曾留下痕迹。空气中有潮湿的气息,如同我隐忍在心底的泪意。
风雨后,窗外绯红的桃花瓣扑簌簌地纷落,就像我一去不复返的孩提时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