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山河（楼诚）》浮觞

2、第 2 章

　　在明家，明镜的话就是圣旨，她若不允许的事，任何人都不敢碰触。比如说，明镜不让明家人掺和政治。于是明家的男孩们在少年时期都是乖乖地上课念书，放学回家，即便是最不老实的明台在学生时代也不曾参与到学生活动中。
　　阿诚在努力提升自己的同时，更加把注意力放在了明楼身上。那会儿，明楼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情绪了，没有人能轻易揣测出他的心意。按理说，那个时期的男孩子总喜欢用各种极端的方式将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大声地说出来，就像那些穿着校服走在街上的年轻学生，但明楼恰恰相反，他在隐藏自己，将自己的思想隐藏在黑暗中，不让任何人窥视。
　　比明楼小几岁的阿诚因为早些时候在桂姨的手上受到了虐待，比同龄人更加懂得人情世故和善于察言观色，但他还是看不懂明楼到底在想什么。
　　明楼之于阿诚，是一本深奥晦涩的书，以阿诚此时的学识是根本看不懂的，于是只能更加地努力学习。

　　日本人的野心越发的膨胀，他们已经不满足东北的那些利益了，他们想要获取更多，将目光投向了中国的其他的地方，那些富庶的、物产丰饶的地方。
　　明楼以着他敏锐的经济神经意识到即便是上海租界也难保不会遭遇日本的铁蹄，那是个贪婪的民族、国家，他们的胃口很大，黑洞一般无法填满。听外国的友人提起，日本的军校招生年限又被往下降了些，将会有越来越多的日本人成为军人，全民皆兵。
　　日本的意图，有眼睛的都应该能看出来。
　　听完友人的话，明楼默默地抽了一口烟。这时明楼手边的烟灰缸里已经落了三四个烟蒂了，而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停止。

　　淞泸会战前，阿诚被送出了国。
　　当明楼把自己的打算告诉阿诚时，阿诚没忍住，眼睛变得通红。在那之前阿诚根本没想过明家会送他出国，因为那不仅意味着一大笔费用，也是明家对他的深厚情谊。
　　他们要把阿诚送到一个和平的没有战乱的国家，一个可以让阿诚平安地好好地活着的国家。
　　明家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亲人了。
　　若说阿诚这时候心里还存了半点怀疑，就太对不起明家姐弟了。但他必须拒绝。
　　“我不要！”阿诚拒绝的声音很响亮，这跟他以往怯弱的表现截然相反。就算是明楼也微微愣了愣。
　　阿诚瞪着明楼，后者皱起了眉头。
　　“阿诚……”
　　“我拒绝，我不要！”阿诚站在明楼的书房里，对着站在窗户边上的那人大声说。其实阿诚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说来说去就只有那两句，不要、拒绝。只能说，这时的阿诚还不善于表达，无论是思想，还是情感，他都无法直接地准确地表达出来。
　　只能学着明台大声嚷嚷。
　　明楼没有生气，虽然他通常并不喜欢有人冲他大声喊叫，但对方是阿诚，又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失礼似乎也就能被谅解了。
　　而阿诚的拒绝确实也出乎了明楼的意料。
　　阿诚的努力，明楼看在了眼里，他的聪慧也是不可否认的，那么，一个深造的机会为什么要去拒绝？
　　阿诚看不懂明楼，明楼又何曾了解过阿诚。
　　两人不过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而已，心的距离何其遥远。
　　阿诚感到很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明楼，他之所以努力，是因为想要成为明家重要的一部分，他想要被明家人需要、依靠。
　　但这样的话阿诚无法说出口，感觉非常羞怯。
　　明楼认真地打量着阿诚，自从阿诚来到明家后，他的身高蹿高得很快，现在已经是长身玉立了，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身上的书卷味很重，这样的阿诚看着比较适合在学校继续读书，将来若是成为一名学者也是挺好的。
　　明家是名门望族，虽然出身商贾，但骨子里还是风雅的，重文。明楼的藏书就很能说明这一点。那些书很大一部分是明楼的父亲留下来的。
　　明楼不说话，阿诚索性就哭给他看。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吧嗒吧嗒往下落，砸在地上，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令人心悸。
　　明楼大概也是慌了。
　　阿诚这个孩子，能忍，太能忍了，所以才会忍了桂姨那么长时间，最后性命堪忧了才逃出来。若是他还能再撑一会儿，绝对也是选择忍下去的。
　　像现在这样大声拒绝，眼泪流淌，绝对已经是非常反常的了。阿诚是有多么的不愿意，可想而知。
　　阿诚只差以死明志了。
　　能把他逼到这份上，除了明楼也没其他人了。
　　“为什么……”
　　明楼觉得他有必要问问看。
　　为什么这种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天大的好事，落在阿诚面前就这么地难以接受。
　　明楼开口问，阿诚却不肯答，死倔着抿着唇，一声不吭。
　　真的是，束手无策。
　　明楼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若是面前这人是明台，以明楼的手段，什么都能问出来。但他是阿诚，那个懂事勤勉的阿诚，从未有过任性行为的阿诚，天生一副傲骨，敏感倔强，真要不说，嘴巴闭得跟蚌一样紧，撬都撬不开。
　　两人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是明楼先败下阵来，倒不是他从阿诚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只是阿诚再这样哭下去，明楼要受不了了。
　　不会哭的孩子，一旦哭起来，真的太揪人心。
　　明楼从窗户边上离开，走到阿诚面前，手一伸，将高挑少年勾了过来，将阿诚的头按在肩膀上，俨然就是一副安慰人的姿态。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阿诚僵硬了身体，心里意识到自己应该推开的，但实在是舍不得那份温暖与亲近，于是放任自己靠在那人的肩膀上情绪失控。
　　几乎是将一生的眼泪都付诸了。
　　最后的最后，哭得力竭的阿诚妥协了，同意去法国。
　　不是因为明楼又说了什么，而是因为，阿诚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一生都无法真正离开明楼，无论去到哪里，最后他都会回来，回到明楼的身边。
　　那么，短暂的分离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因为他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