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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浑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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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施宁的这通电话打得不痛快,两边争执不下,谁都不肯让步。冷得狠了,她索性坐进帐篷里,抬眼望着被帐篷框出的四方世界。
这样的视觉看出去,拉萨的天显得格外得黑,不见星光灯火,夜色像泼了墨一般浓重。风比太阳下山的时候大,一阵阵的,在空旷的高原上呼呼作响,可以想象对面山上的经幡一定会像浪一样翻飞。
洛桑说过在藏人眼里经幡每飘动一次就是诵经一次,是人们在向神传达自己的心愿,祈求神的庇佑。可惜她没说要怎样才能知道,神是否听到了他们的心愿。
成宇身材高大,正好站在施宁眼前的四方世界里,手里的烟成为黑夜里唯一的星光。风趁着他抬手抽烟的间隙灌进去,将他的短夹克吹成一个扁扁的鼓贴在背上,更显得魁梧凌厉。
施宁出于欣赏的角度,叹了口气,怪不得每天都有女房客想着法地找他做事。这么好的身材,不干点苦力可惜了。
她的牙齿打着颤,百无聊赖地应付着那头的气急败坏。世上的妈妈不管什么性格,想必都是如此,揪着一件事能从古说到今。
电话最后是因为高原突如其来的夜雨才潦草挂断。
9月初,按理来说雨季应该要结束了,不知为何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毫无征兆的。施宁从颤巍巍的帐篷里钻出来,抱着手跑进客栈。她跺着脚回头看了眼外面的雨幕,才几下的功夫,雨势就有变大的趋势。
风将雨丝带进来,迎面打得施宁一个哆嗦。
“把门闩上。”成宇坐在前台后面开口提醒。
施宁反应过来,忙去关门。两扇老旧的木门经历了雨季微微发涨,“吱呀吱呀”响了两声后,一动不动卡在半路。
合叶也生锈了,她又推了一下,没动。
刚要回头叫人,成宇已经走到她身后,顺着她的力道把门推上。风雨被挡在门外,施宁松了一口气,回过身时,发现自己被他拢在阴影里。
两人沉默对视了片刻,施宁带着鼻音闷闷问:“你怕不是要壁咚我吧?”
“美得你。”成宇说着却没马上放下手。
施宁抿着唇,她身后是漫天风雨,身前却萦绕着陌生的男性气息。心跳有点不规则,她仰起头,目光落进眼前男人深邃的眼里。
施宁:“你……”
成宇:“跟家里闹矛盾?”
施宁想了想说:“算是吧。”
“要回去了?”
他问得坦荡,拦着她的动作更是坦荡。那意思,好像施宁此刻多想一分就是在亵渎他的纯洁。
施宁迟疑了会儿,讪讪道:“再说吧。”
话落,成宇依然把着门没动,也不再说话。
施宁被困在小小的地方,听见小酒吧里有人在弹尤克里里,唱着不知名的英文歌,唱歌的人高音不行,副歌上不上下不下慢悠悠地吊着,叫人听着臊得慌。
她突然觉得生气,推了一下横在她耳边的手臂。
成宇愣了一下,放下手,脸上又恢复往常戏谑的表情,偏了偏头示意她,“去玩吧。”
施宁直接上楼回了房间。房间里也是一阵阴冷,她匆匆开了电热毯,换下衣服,拥着被子在床上,耳朵尖还是红的。
坐了好一会儿,身体才暖过来。她重重拍了两下被子,有点泄气,权当被调戏了,也不是没见过他跟别的女人开玩笑。
大雨打着窗外的拉萨河,声音很近,像在耳边泼水,吵人得很。火鸡发信息问她怎么不下去玩,施宁没回,把手机扔到一边。
她一个人关在房里跟自己生了会儿闷气,后面又觉得自己好笑,索性爬起来把放在床头柜上的背包拿过来。从暗格里摸出两本红色本子,拿在手里反复摩挲了良久。
有人上楼了,楼梯被踩得吱吱响,这种木房子就这点不好,隔音差得很,就算下雨天,对面房间大声嚷句什么,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成老板的声音隔着两扇木墙低低的,说:“就柜子上那坛开过的。”
施宁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听见洛桑可爱地问:“要叫施宁吗?”
“不用。”成老板随口断章取义道,“她已经睡了。”
施宁拉开门,“我没睡。”
洛桑抱着那坛桂花酿站在她门口,“噗嗤”一声笑出来。
施宁紧了紧身上的睡衣,问:“你在笑什么,洛桑?”
洛桑笑眯眯回:“施宁,我没有在笑。”
“你肩膀都抖起来了。”
“可是我真的没有笑。”洛桑依旧笑眯眯地,“他们说天冷,最适合喝酒,吃火锅。”
成宇拍了拍洛桑的肩膀让她先下楼,洛桑“哎”了一声,抱着酒走了。施宁抬脚想尾随,被他往身前一挡,给拦住了。
“干嘛啦?”施宁还有点生气,瞪着眼,“这样还不让我喝啊?”
成老板抬了抬下巴示意,“进去换身衣服,酒鬼。”
施宁对“酒鬼”这个称号不是很满意,再怎么说也得叫加个女字吧,要不显得她跟街角阿飞没什么区别。不过她也懒得纠正了,迅速换完衣服出来,没想到成宇还在三楼。
“你不会是怕我下楼会迷路特地在这里等我吧?”施宁凑过去。
“你不会是脑子锈掉找修呢吧?”成宇刷着手机里的体育新闻,头也不抬地下楼。
“那你怎么这么久还没下去?”
“上厕所。”成宇抬起眼瞥她,“要打报告吗?”
“不用不用。”施宁摆摆手,说着她想起一件事,问他,“明天早上你出门吗?”
“有事?”
“帮我寄个快递呗,加急的。”
成宇“嗯”了一声,随口问:“寄什么?”
“两个小本本。”施宁答。
“什么?”
“我父母的结婚证。”
成宇:“……”
回到小酒吧,牌桌已经撤了,桌上换成一个电锅,热腾腾的汤底咕噜咕噜往上冒泡。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点,这场雨下得又妖又狂,檐下的雨水敲打着地面啪嗒作响,趁得这屋内看起来暖意融融。
当然,只是看起来。
十点多,在拉萨其实算是时间尚早,不过有人因为抵不住高海拔的疲累,加上大雨带来的寒意刺骨,纷纷回房休息了。剩下的几个都是相熟的客人,前前后后把厨房里能吃的东西都搬到小酒吧里,大雨也没能把这些人的热情浇熄。
音箱里低低放着不知名的民谣,浅浅吟唱,沧桑又落寞。墙上留着几盏藏式的天珠灯,与火炉里的光辉映着,透着慢条斯理的惬意。施宁挤到火炉前,恨不得把手脚都伸进火炉里烤。
等锅开的间隙,雅雅在旁边搂住施宁的肩。
“咋地了?施宁偏头,用新学的东北话问她。
雅雅笑着给她倒了杯酥油茶,然后举起自己的跟她轻轻碰了一下,“我们明天就走了。”
“明天?”施宁收起手,“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了,从阿里回来就打算走的,这次待得够久了,怕你接受不了一直所以等到现在才说。”
“……你等到现在才说才是太高估我的接受能力。”施宁哭丧着脸,她抬头看其他人,“你们早都知道了?”
成宇和火鸡正好坐她对面,被她一问,抬起手摸了摸鼻子。
施宁哭卿卿地趴在雅雅身上白了他们一眼,雅雅是她到西藏交的第一个朋友,将近半个月时间,客栈里来来往往多少客人,她俩凑在一块的时间是最长的。施宁是真舍不得,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在西藏待久了,总要习惯这种分别,否则就是种折磨。
所有人都是过客,他们路过拉萨,偶然机会下背着包在这里借住一晚。这一晚你们可能会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风花雪月和各地见闻,一起交着心,喝酒唱歌谈人生失意和快意人生,觉得这样的朋友可以交一辈子,然而第二天你还未起床,他们已经在天弗亮时就背着昨晚那个重重的旅行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切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雅雅与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个客栈对她的意义不单单只是个客栈而已。
她和猴子是青梅竹马,各自失恋后一起来了西藏,大概是高原的空气太过稀薄,他们之间二十几年的窗户纸一捅就破,突然就通透起来。故事是真老套,听着都觉得老掉牙,可当事人珍而重之,那么自然就不一样了。
雅雅回抱住她,擤擤鼻子,“总要回去生活的。”
“现在这样就不算生活啊?”施宁顿了顿,闷道。
“如果我能一直在路上,可能这就是生活了,可惜我不行。”雅雅啊了一声,“红尘俗世还有太多事等着我去做。”
“朋友啊,此路迢迢,归去便是苟且。”
雅雅舍不得,这是她在拉萨的最后一夜,于是怀着通宵的豪情在抒情,即便她不喝酒。
到了后面,喝了酒的情绪高涨,没喝酒的也浑浑噩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