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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发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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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常常有人会玩笑说,留恋西藏的人无非有三种,其中头两种不是失业的就是失恋的。失业或者失恋的人来这空气稀薄的地方走一遭,心灵让净土涤荡一番,好像精神就空了,空了就升华了。
其实无非大脑缺氧转不动,趁机就忘了自己的处境。
还剩下最后一种人,就是失常的。失常这个范围很广,任何一种不想解释的原因,都可以如此定义。
“所以你偷了你父母的结婚证过海关前改道来西藏了?”雅雅讶然。
深夜的客栈雨打窗户,火炉里舔着电火苗,暖意融融。施宁没接话,蹙起眉,喝了一大口她垂涎已久的桂花酿,酒入喉了,还瞎子算命似的在舌尖舔了几下,仔细咂摸。
“你什么脑回路啊?”火鸡探过头来瞅她,一副看了出狗血剧骂完编剧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下文的我去你妈的嫌弃又兴奋的表情。
成宇正好接完一个电话回来,路过了很顺脚就踢了他一下。
火鸡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一个位置,正好在施宁旁边。成宇坐下,随口问:“聊什么呢?”
火鸡这个戏精就开始表演,“哥,你说咱走南闯北见过偷钱的、偷卡的、偷人的,你见过偷人结婚证的吗?”他顿了顿,一字一顿补充,“父母的。”
成宇说:“见过啊。”
“卧槽?”
“不就是这大姑娘么?”成宇指了一下身边。
施宁立刻一口子京片子叫道:“说谁大姑娘呢,你才大姑娘。”
雅雅凑过来提醒,“是你自己不让人叫你小姑娘的。”
施宁看过来,“是吗?”
火鸡点头说“是的是的”,然后转头看自己老板,“你说这人奇不奇怪,我正研究她呢。”
成宇冷笑一声,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客栈今年比去年同期入住率低了0.7个百分点吗?”
“……不知道啊。”
“那就闭嘴吧。”
火鸡头上的脏辫肉眼可见地一根根耷拉下来,转过身去找洛桑。
其实雅雅心里也抓心挠肺的,她就知道施宁这大姑娘从到拉萨第一天起就憋着大招呢,聚了几次餐别人就差把底裤都掏出来了,就她守口如瓶的。
雅雅偷眼瞧了瞧成老板面无表情的侧脸,他的意思很明显了,雅雅想了想,还是等明天再找个机会问吧。
在情书客栈久住的客人都知道,客栈的两个老板在路上混久了,平时都很好说话,这两人一个是招财猫一个是守财猫,一个爱玩一个会玩,处理问题有理有面让人如沐春风。
唯独有两个毛病,一个是不能跟二哥谈钱,一毛都别谈,否则分分钟坑你,还让你讲不出道理。另外一个就是千万别去触成老板的底。
成老板这个人,雅雅摸着自己的胸说,帅是真的帅。双眼深邃,鼻子高挺,一张脸棱角分明,身量又挺拔,这个人身上有种凌厉干脆的美。大概因为是做客栈的,对人又能恰到好处的收住尖锐,把得住分寸,简单来说,很会做人。
不像二哥,二哥也玩得开,但有时候疯起来就没把门,会带着客人一起没底线。
雅雅觉得这个成老板身上有一股劲儿,旁人撼动不了的那种。他平常也跟客人嬉笑怒骂,看着很好相处,但事实上他身上书总跟别人隔着一道什么,像谜一样。
雅雅私下跟施宁讨论过这个问题,施宁想了想,沉吟道:“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吧,三岁一鸿沟呢。”
“他跟谁都那样。”
“那就是性格缺陷喜怒无常咯。”施宁说。
雅雅觉得施宁分析得有理也没理,不过她记得之前有个女驴友问成老板要号码。要了三次没要到,第四次的时候成老板点了根烟,当着众人的面点了点女驴友身上的衣服,笑着说了句话。
“手机号十一个数,你能脱几件,我就给你几个数。”
下流吧,女驴友当是逗她呢,当场就霞飞双颊,有人揶揄道人家晚上去你屋脱啊。
成老板吐出口烟,挑起嘴角春风和煦道:“不好意思啊,我洁癖不收垃圾。”
女驴友气得没当场高反过去,也是身体棒。
因为这个事,二哥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差评水军摆平,不光如此,据说还被成老板扣绩效呢,雅雅听他长吁短叹好几天。
要么说不能触成老板的底呢,这个人处事老练,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拒绝女驴友,四两拨千斤的事他一套一套的,可他偏不,直接就给你下脸子,所以雅雅很机警地不去触他的底线。
至于说成老板的底在哪里,雅雅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谁知道雅雅在脑子里利益权衡了一番时,成老板自己却开口了。
她是坐在施宁另一边的,两人坐在一条长凳上挤着去烤火炉,余光瞥见旁边有动静,下意识看过去。就见成老板踩在火炉架上的脚动了一下,很自然地用脚尖碰了碰一旁施宁的脚,语带戏谑低声道:“说说啊。”
“说什么呀?”施宁问。
“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你要去偷结婚证?”
雅雅、猴子和火鸡立刻凑过来,“是啊是啊,什么心理?”
施宁一下子被围观,只好认真想了想,小声说:“没偷啊……就是顺手拿走。”
“窃书不算偷是吧?”火鸡鄙夷。
雅雅和猴子默契道:“服气服气。”
施宁立刻阻止成老板,“你别说话。”
成宇觑了她一眼,施宁往长凳后面的木桩子上一靠,恹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会儿在想什么,就灵光一闪。”
成宇说:“灵光一闪不是这么用的。”
施宁慢吞吞看了他一眼。
“你担心你父母离婚啊?”猴子插嘴问了句。
施宁:“不担心啊。”
“那你脑回路到底什么构造啊?”火鸡特纳闷,“你又不是未成年,父母离婚虽然看起来蛮严重,但是也不至于吧。”
“我想了想,就是单纯出于报复吧。”施宁给自己找了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打算送我出国了去办手续,太不尊重我了。”
“有没有!”她抬起头寻求理解。
成老板和另外三人:“……”
夜雨小了点,滴答滴答敲着屋顶。成老板率先打破沉默,去拎桌子另一头的酒坛子。他们一致觉得不看住施宁的话,她可能会喝到与酒共舞,于是决定把酒放到离她最远的地方,让猴子看管着,绝对不给她喝够三碗。
这桂花酿,名字好听,喝起来可不像名字那么温煦,雅雅和猴子都不敢碰,只喝啤酒。火鸡因为晚上要值夜不能喝,所以其实也就剩他们两人对酌。
“明天几点的车?”成宇跟猴子碰了一下杯。
“十二点多。”
“那还可以吃个午饭。”成老板跟火鸡说,“明天随便做点什么,在家里吃。”
雅雅感叹:“不想走啊,希望有机会再来。”
成老板笑笑,给自己续满了一大碗桂花酿,转过头礼貌性地问施宁还要不要,火鸡忙说:“三碗了,超标了。”
施宁诚实地附和:“是三碗了。”
成老板:“……”抬起酒坛,就给她续满了。
施宁眼睛一亮,迅速直起腰——突如其来的慷慨让她一个三百六十度前滚翻地受宠若惊,她端起酒豪气地闷了一口。
成宇别过头,端起酒跟其他人碰杯,指摘她,“像不像钓鱼?”
火鸡和雅雅不给面子地哈哈笑起来,因为怕吵着别的客人休息,只能辛苦地压着声音。
施宁问“傻哪儿了”的时候不忘又喂自己一大口,“我能酿出比你这好的酒。”
“你先找个镜子照照自己的馋样儿再说吧。”成宇转过脸,瞥了眼她脸上飞起的红晕。
雅雅在旁边起哄,“成老板你别打断她啊,让她说完,她不是酒庄传人嘛,让她酿一酿。”
施宁说:“雅雅你站错线了啊,这酒我喝出来了。”施宁拿成老板的筷子沾了沾水,在桌上老神在在地写了个曲字。
施宁念:“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火鸡接道。
“都知道杜康是谁吧。”施宁说,“很长一段时间杜康被认为是酿酒的祖宗,不过我记得我曾经在我们家的一本类似家谱的书上看过,上面很明确地记载了在杜康之前酒曲已经出现,可惜我外婆去世后我再也没见过那本书,不可查了。”
杜康之所以被人这么广泛地认可,是因为有一句话是记录他无意间发现酒的作法,“有饭不尽,委之空桑,郁结成味,久蓄气芳,本出于代,不由奇方”,这是酒最基本的作法。
成老板看了眼桌上歪歪扭扭的字,不解问:“这跟你酿酒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大。”施宁仰起头看他,“你没看出来我在卖弄吗?”
雅雅闻言被啤酒呛了一大口,成宇一副我的上帝呀的表情,上道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请继续。”
施宁端起酒呷了一口,把桌上那个曲字又临摹了一遍,“你这酒火候够储藏好,妙就妙在用料上,跟我以前喝过的不一样,我百思不得其解,刚刚突然福至心灵。”施大姑娘眯起眼,跟街头算命的骗子先生似的,笃定道:“您这桂花不简单,我猜一定是高原上的一枝花。”
成宇嗤笑一声,不置可否,问:“服气吗?”
施宁切了一下,继续分析:“你这酒醇是醇,但是你忽略了一点,酿酒至关重要的一个步骤,也是你跟我之间必然存在的差距。”
“什么?”
“制曲。”施宁挑眉道,“你的曲是世面上买的,而我的,是祖传的。”
成宇说:“……”不敢惹不敢惹。
“说了这么多。”火鸡探过头来,贱贱地,“你也没酿出来啊。”
施宁甩了他一筷子水,雅雅和猴子又乐得嘎嘎笑。
闹到两点多,雅雅和施宁实在困了,只好散酒了。施宁和成宇一起上楼,成宇想起她说要寄快递,提醒她,“我一早就要出门,要寄的东西先拿给我。”
“走得时候你再跟我说嘛。”
“你起得来吗?”
施宁晕乎乎的,但是坚称脑子很清楚,“也是,我喝了酒能睡一天。”
施宁回房把爸妈的结婚证包好拿给他,回屋要关门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诶,你也懂发酵九道吗?”
成宇一愣,“什么是发酵九道?”
施宁像是没听懂他的话,摇摇头,兀自关上门。
门最后合上前,成宇站在她门边,听见她大着舌头自己在那小声嘀咕:“施家祖传的发酵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