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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旦莫(3) ...

  •   我在幸住的公寓里住下。这里比起我原来的地方环境好太多了。或许是习惯了窗外那条马路的喧嚣,这里入夜之后的安静让我感到寒凉。
      幸给我看他这几年所记录的旅行。他说以前因为不方便,传给我的都是些剪辑。
      于我而言,这些是极其诱惑的。很贪婪地向往去不同的地方,见到不同的人事物。然后继续走,继续看,继续记录。这样想过无数次,又嘲笑自己的天真无数次。如今却真实地回应着我的向往,这种强烈的欲望赤裸裸地被揭开。
      幸陪着我一直看,整整一个通宵。天明的时候,他冲了杯奶茶给我。他说咖啡就不要再喝了,容易让你精神过度敏感。
      我说,幸,不要试图改变我。
      只是想让你尝试些新的,不要一直执着于同一种定律。至于接受与否,是你自己决定的。没有人能勉强你,你也不是一个可以勉强过来的人。
      我接过了幸递来的奶茶。

      人与人之间的发生性爱关系,因为欲念或是调剂寂寞空虚。于我和幸而言,则是基于这两者。
      听屋外的雨声,雨没有减小的趋势。这个城市秋末的季节,却是冬季的寒冷。我蜷成一团,缩在幸的臂弯里。尽管有时候幸会试着扳直我的脊梁,但这是我二十几年的习惯,已成顽疾,根深蒂固。
      与幸同居生活两个月,变得极为自然和谐。他不会侵占我的空间,干涉我的习惯。彼此间慢慢有了默契,会腾出足够的空白,保持个人的独立生存的方式。
      幸说,之界,就在这个冬天,和我一起走吧。
      我望着手腕上颜色已经泛白的红绳,很清楚自己还有眷恋,还有不甘。所以就算是离开,一路上都不会轻松。

      夜里,我梦见了旦莫。她唤我,之界,之界,之界,救救我,救救我。声音此起彼伏。然后,愈来愈远,即将离我而去。我哭喊着从梦里醒来,满面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叫着旦莫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在屋子里乱转,近于疯狂地寻找,丧失了理性。幸拉不住我,只得把我死死地抱在怀里。我反抗,挣扎,嘶叫,终是拗不过他。直到我精疲力竭,累得睡着了。
      第二天彻底清醒的时候,我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没能将它遗忘,是种不幸。
      幸没有提昨晚的事,却说起了另一件很突然的事。在我看来是毫无预兆的。
      他说,我们结婚吧。我自己也认为很荒唐。但昨晚抱紧你的时候,就很确切地有了这个想法。
      我说,幸,我不能。有很多的事,在无形中困住了我。这种感觉也是最近才有的,而且逐渐强烈,自己就快被湮没。
      我明白。之界,请不要将太多的感情和回忆用于沉淀。

      那个傍晚,幸从外面回来,递给我一张便条。
      幸说,去找她吧。你不是想知道她离开的理由吗。我托了曾经同行的朋友找到她的住址,他们的消息来源应该不会错。
      为什么?
      我想为你的犹豫引一条道路出来。你可以不接受。
      我接过便条出了门。

      便条上面的地址,是个不错的小区。离市中心不远,环境清幽。我到执勤的大妈那儿询问怎么走,她指了指前面又左转。我道谢的时候,却瞥见她极为轻蔑的眼神。隐隐约约听到她的一句话,又来一个干这行的。我并没有多加留意,只想着见到旦莫我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我按门铃,一直都无人应答。旦莫应该是还没回来。于是,我习惯性地又坐在了门口,奇怪的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我在门口等着旦莫拎着宵夜回来。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几次睡过去然后又醒过来。见到旦莫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四五点左右。
      眼前的人,她的确是旦莫。高跟的鹿皮靴子,皮制镶钻的靴裤,手拎着脱下的皮草大衣。脸上的浓妆已有晕开的迹象,头发有些蓬乱。完全舍弃了曾经的旦莫装束。唯有那双眸子,还映照着与我相识的神采。
      旦莫。
      之界。
      我们同时叫出了彼此的名字。没有被遗忘,这是最好不过的了。我们很久都没有交谈,也没有进屋,而是在小区里四处转悠。记得当时的路灯还亮着,雾很大,拂过的风有撕裂肌肤的生疼。旦莫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澈的声响。曾经的旦莫有我颈项一般高,现在我一转过头便能与她的视线相撞。
      之界,接下来的路只有你自己走了。我还有很多的事未完成。这本该是多年前就应该去完成的。她停下脚步,四周骤然寂静。
      还有多久,不需要我帮忙吗?
      就快了,很快了。这些事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处理。然后,我会离开。不要在门口等着我回来。之界,你一定要改掉这些关于我的习惯。
      我会的。旦莫。这是我最后一次叫这个的名字。
      这一次是旦莫先离开。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愈来愈远,似乎是低吟祭奠的律动。

      回去之后,幸坐在沙发上。看上去他应该一夜未合眼。
      从见到幸的时候,我就蹲在地上将头埋在双膝里,开始哭。我说,幸,请带我走。请带我走。我要离开。
      幸抚摸着我的头,像在安慰孩子似的。我知道了,之界,我知道。
      我和幸打算在这个春节前离开。因为我们两个都不知道呆在这儿该怎样过这个热闹的节日。

      生活中总有些很突然的事。而我总是在事后才发觉。不知道是残酷的捉弄,还是得到上天的眷顾。
      警局通知我去领取一样东西。是旦莫的遗书。她在狱中自杀时最后留下的。
      一封很沉的信。我没有拆开。躺在床上睡觉,不分昼夜,不进水和食物。我以为就像舜介离开时一样,只要睡上几天,起来的时候还能正常的走路,说话,进食。然而,这一次我根本不能入睡,意识达到从所未有过的清晰。我想大量地吞食安眠药,被幸强行扔掉。
      幸,我睡不着,我好痛,我好难过。我感觉自己快要死去。求求你,求求你把药还给我。求求你了。
      幸把我拖进浴室,放在浴盆里,取下淋浴喷头不停地将冷水冲在我身上。
      既然睡不着,就给我清醒,再清醒一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痛,有多难过。我要让你知道痛苦就是这样,濒临死亡的边缘,逃不掉,骗不了自己。
      幸的声音与水声混杂在一起。一切都乱了。凛冽的寒意不断地袭上来,将疼痛浸没,痛到无法呼吸,放弃了挣扎。清醒的程度达到一种麻木状态。从未如此诚实地面对遗留在意识里的伤口,原来可以这样的痛。自虐般地对待自己的伤,疼到崩溃的临界。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怆痛,都不过如此而已。
      我说,幸,把那封信给我。
      冷水被关掉。幸用干毛巾擦去我脸上的水珠,然后紧紧地拥住我。
      他说,很冷吧。
      不会。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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