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流》小三儿

25、第25章

　　尾音未落，我猛得起立旋身举刀齐胸。
　　右脖颈上，一丝冰凉。
　　本来满身热汗，衬得这丝凉清晰无比。
　　对面陌生的男人微摆头：“丢刀。”
　　师父教诲：当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时，不要犹豫，照着他的话做。
　　于是我慢慢垂下手，一扬，短刀铛铛落地。
　　“后面的，别动。”
　　模拟水流形态铺陈的白沙砾颗颗棱角分明，在平静的日子里赏心悦目，在眼下则有效放大任何轻微移动的声响。
　　刚才跑下寝殿时没空闲穿鞋，只着了袜的脚现在才感觉被沙砾硌得生疼。
　　越过男人紧张的肩弯望过去，青年上半身在作为背景的寝殿前轮廓模糊，脸上面具早被摘掉。
　　“壮、壮士，饶了我吧！你要金山银山我都可以给你，不要杀我啊！我还有妻子孩子，还有老母老父，还有几十号随从等着领赏养家，还有美貌如花的女人等着我的临幸！你的母亲要是知道你做出这种事该多伤心啊，她会一直哭一直哭……”
　　院主哆哆嗦嗦的扯着我的衣摆求饶，不去看也想得到他肯定正在企图把自己完全塞进我身后狭窄的保护圈。
　　假如他把我劈了你还不是跑不掉，皇家威仪都被你糟蹋成白菜梆子了！
　　对于他毫无男人骨气的惶恐，我连嗤一声以示窝囊都懒得做。
　　双手握刀男人似乎比我更无力，他缺乏专业素质的在这个时候深呼吸。
　　右臂推刀，右手抓前臂，左拳击颚，膝盖顶腹，左手抓上臂，推！
　　照着以上顺序，干净利落。
　　然而——
　　发展到哽咽不成声的院主陡然抓住我的左肩向外横拉，随后只看见有东西一晃，听见嘭一声响。
　　太刀在脖子上停顿了眨眼的功夫，立即转了刀刃向前猛刺。
　　我应该一脚踢过去，却被院主扑倒在地，下巴磕在砾石上疼得眼泪差点滚出来。
　　这下好了，要保护的人暴露在敌手刀刃下，保护者倒没机会发挥功能。
　　如果一刀刺下来，活生生的人串。
　　至少可以算因公殉职吧。
　　还能有块坟地，明年春天开几朵艳丽的花，又是一处风景。
　　叮当！
　　清脆的声音。
　　预料中的冲击迟迟没有发生，耐不住了扭头去看。
　　呃，是我忘记了另一个保护者的存在。
　　太刀洞穿男人的胸口，欠缺了一点点运气的他颓然倒地。
　　“没、没有了吧？”院主战战兢兢的腔调未改，狼狈地爬起来后仍贴在我背上东张西望。
　　“应该就这些。”青年拔回刀答道。
　　“‘应该’是什么意思？！有还是没有？一会儿再跳出来一个，刀就该直接架在我脖子上了！”
　　“据在下收到的消息，人数已经齐了。”
　　“如果消息错了呢？少了一个两个，或者有隐藏的没上名单的呢，怎么办？我还有妻子孩子，还有老母老父，还有几十号……”
　　“院主大人，院主大人。”
　　当我头皮发麻眼前发晕的时候，从板廊上匆忙跑来大概是侍从的人。
　　“大人您的健君见不着您闹得厉害呢。”
　　“啊，健君！你们怎么照顾的，我才几个时辰没有抱着它就闹起来？！叮嘱过多少次了，要柔和的抚摸，懂不懂！”
　　“是，是小人愚钝，大人快去吧！”
　　“一点小事都做不了，都是白吃饭的！宝贝健君，我来了——”
　　院主大人不复之前的怯弱，忙不迭的往寝殿里去。
　　侍从在他后面垂头哈腰，却站着没动，等离了院主丈余，方回头低声道：“院主大人一兴奋就特别多话，还望见谅。二位的房间已经备好，廊上有童子带路，请自便。”
　　言毕，快步跟上嘟囔个不停的主人。
　　于是庭院里就暗昧静谧。
　　“我去检查房间里的，你检查这里的，可好？”
　　我撇撇嘴：“无所谓。”
　　青年走了几步，停下来。
　　“刚才没伤着吧？他用的是伯耆的‘真守’。”
　　“放心，我身手灵活，院主大人的动作又快又猛。”伸手摸摸脖颈。
　　“这位大人，年轻时平定过山匪，曾经被称为‘震山虎’。”
　　骗人！
　　我瞪了双眼，觉得被院主抓过的地方一阵阵发凉。
　　“大概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师父那儿一定有记录，只怕看了更惊人。”
　　“别说了。”
　　回去后，我要把“人不可貌相”几个字刻在铜牌上随身携带。
　　唔……冰冷利器触碰过的地方有点滑湿。
　　青年仿佛瞧见了我的窘相，嘿嘿窃笑着往殿上走。
　　“等等。”我叫住他，“好像，不是完全没受伤。”
　　一条细小的口子，血流得不多没有大碍，可是，我以为是听了院主唠叨而产生的目眩似乎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指尖麻痹。
　　脚下虚浮。
　　粗糙的砾石都不存在了。
　　暗的庭院更加静谧，疾疾而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刺耳。
　　神志还算清楚。
　　“喂，你这是怎么？”
　　“‘浅间玉露’，或者是，‘伊那散柳’。”
　　软绵绵摊倒的身体被扶住了，外人的手指抚在脖颈伤口上。
　　“……味道有些涩，应该是散柳。我给你的药呢？”
　　“已经，没有了。”
　　“怎么用的，那么快就没有了！”
　　我只有力气冲他微弱的笑。
　　他一跺脚：“你等着，我回去拿。”
　　“不用了。”我拉着他的衣襟，一刹那的不知所措之后是平静，“你来回，几天，来不及。”
　　“那就看着你死吗？”
　　“博雅大人看过，许多，早习惯了吧……”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最后，让我玩笑一次，有何要紧。”
　　名叫博雅的青年一掌拍在我脸上：“又没发烧，别说糊话，让我想想。”
　　他握起我的手，慢慢而无意识的抚摩，在已经渐渐迟钝的感觉里仍是很温暖，很舒服。
　　我想起以前睡觉前母亲也是这样抚摩着我，直到我睡熟。
　　母亲，我即将去你在的地方，那里是否花艳云淡，无愁无忧？
　　还有小师弟，浅浅的酒窝和白白的虎牙是否依旧？
　　一边念及这些，一边袭上困倦。
　　“不要睡着，喂，听见没有！”
　　别再拍脸，肿了就不好看了，想我俊秀的容貌，几多怀春少女梦中见……
　　“安倍晴明，你要是敢现在死了，我立刻就把这次幕后的那个人砍成肉块给你陪葬！”
　　黄泉路上多相伴，甚好。
　　然而呆子，难道你忘记我见血晕吗？快换个不见血的法子，我可不要在好好的新世界里晕来晕去的。
　　“张开嘴，张开啊……牙别咬这么紧……”
　　好像有奇怪的液体流进嘴里，这是什么味道？比小廷的试验品还差劲。
　　你到底在给我喂什么？
　　“好了，再一会儿……”
　　不要，再打扰我了，很累，我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