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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遇魍魉临终诉衷肠,迎贤婿再见深抱愧 ...

  •   两个人傻傻地靠着墙根愣了好一阵子,方才犹犹豫豫地站起身。天色将昏,在这里傻站着总不是办法,傅红雪拉着叶开,勉强辨认着来时的方向,又往街市中心钻去,以期能遇见守着车子在集市口等他们的刘大车。

      有了方才那一番惊吓垫底,傅红雪觉得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他紧紧拉着叶开的手,生怕连他也挤丢了,叶开此时也再没有了东张西望的兴致,紧紧地贴在傅红雪身边,一心只想着早日回家。

      可偌大的一座济宁县城,道路四通八达,十巷九陌千回百转,这两个初来乍到的小娃娃岂是那么容易就找得到来时的路的,两个人在人群里又傻傻挤了大半日,见着面善的叔叔伯伯,争先恐后比比划划忙活了半天,也没问出刘大车在哪儿,眼瞅着天色已经擦黑,叶开捂着自己瘪瘪的小肚子,委屈道:“我饿……”

      哪知这话不说倒还罢了,这一说傅红雪也顿时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可两个人把身上翻遍了也没有半个大子儿,无奈只得拖着腮帮子蹲在路边,瞧着对面蒸气氤氲的面饼摊发呆。俗语道“望梅怎止渴,画饼难充饥”,看了一阵子,肚子反倒越看越饿,不一会就“咕噜噜”叫得此起彼伏的,好像夏天的荷塘里,“听取蛙声一片”。

      傅红雪扭过头,看叶开望着面饼摊俩眼发直,实在是可怜,便一把揽过他的脑袋扎在自己怀里。

      “别看了。”傅红雪无奈道。

      叶开老老实实地在傅红雪衣襟里埋着头忍了没一小会儿,便挣歪着又把脑袋拔出来,眼巴巴地瞅着傅红雪沮丧道:“不行,你身上有股奶酥核酪味儿,闻着更饿了……”

      傅红雪肚子里“咕噜”一声,他懊恼地瞪了叶开一眼:“不提吃的不行嘛?”说罢又拽起他的手,“走走走,咱们去别的巷子,看不着就不饿了。”

      两个人蹭着墙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走到哪儿算是个头。时值初春,有嫩嫩的小草在墙根下、石缝间露了头,叶开时不时停下,揪下一芽芽的草尖,聊以果腹,傅红雪见这城里的人多,野草不比乡下的干净,有的俨然已被人踩过,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叶开手心里,起先他还害怕叶开闹肚子,拦了不许他乱吃,可自己也是腹中饥馁难耐,没一会儿便和叶开一起吃起来,还不停地指给他这个是芨芨草、那个是马马菜。

      俩人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傅红雪下意识地立刻绷紧了神经,一把把还在低头挖草根的叶开拽到了身后,抬头望去,只见眼前的人满脸络腮胡子,戴得低低的斗笠下面,面目模糊,只有一双眼睛灼灼有神,他把俩手插在棉袄口袋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警惕地盯着自己的孩子们:

      “我认识你们,你们是傅乡约家的孩子!”那人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听上去很年轻,和满脸络腮胡子的长相并不相称。

      傅红雪没有吭气,叶开听了躲在傅红雪身后忍不住好奇:“咦,你咋知道的?”

      “我不光知道你们,我还知道你爹,”那人弯下腰,一根手指头点着傅红雪的鼻头笑着说,害得傅红雪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不高兴地看着那人,那人毫不介意,继续道,“你爹叫傅仲文,是傅乡约的二公子,你是傅二爷在外面生的孩子。那个小孩儿,”那人指指傅红雪身后听得一脸惊讶的叶开,“是你姑姑的孩子,你们是姑表亲,我说的对不?”

      “不对!”还没等傅红雪吭气,叶开在后边便半是得意半是不服气地脱口道,“我们是兄弟,不是姑表亲!”说完又偷偷扯了扯傅红雪的衣襟,有点没底气地跟傅红雪咬耳朵,“我说,啥叫姑表亲啊?”

      “不知道。”傅红雪一面更加警惕地凝视着眼前那个大胡子,生怕他要对他们俩人不利似的,还不忘忙里偷闲地腾出功夫悄悄回答叶开的问题,“大概就是姑姑和表叔很亲吧……”

      那人笑着伸手揉了揉叶开的脑瓜,那人手掌心粗粗的,劲儿也不小,揉得叶开脖子都快缩进了腔子里,越发想不明白到底谁是姑姑、谁是表叔,只觉得小脑瓜被揉成了一锅糨糊。

      “啪”地一声,那人的大手被一只小手猛地打到了一边,只见傅红雪如临大敌般紧盯着那人,一把护住身后的叶开,脆生生地凶道:“你干嘛?不许动他!”

      “呦嗬——年纪不大还挺厉害的嘛!”那人被傅红雪逗乐了,“我在后边儿跟了你俩半天了,两个小混蛋到处乱跑,找不到大人了吧?”说着弯下腰两臂往两人腰里一夹,双臂一提、两肋底下一用力,和了声“走你——”,咯吱窝底下一边反夹起了一个小家伙,大跨步向巷子深处走去。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被横夹着,一下子离了地,吓得要命,一齐叫嚷挣扎了起来,可无论怎么踢打扑腾,他们也挣歪不得半分,亦不见半个人影来管这档子闲事,越挣歪反倒越大头朝下,直晃得脑袋直充血,俩眼冒金星。那人大步流星地也不知道要带他们去哪里,俩人只觉得脚下的路在眼前飞快地退却,脑后虎虎生风,只好在那人背后拼命拉住对方的小手,不管怎么说,有人作伴心里总是好受些。

      那人夹着两个孩子左拐右绕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个偏僻窄小的独门小院,用膝盖顶开院门,两三步进了一间小屋,把两个孩子扔在炕上,又三两下点了一盏闪烁昏暗的煤油灯,便一打帘子,到隔壁的厨房忙活去了。

      两个孩子在炕上面面相觑地坐了一会定了定神,竖起耳朵听着,不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乒乒乓乓锅灶炉铲的声音,又有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一个是刚刚将他们挟来的大胡子,还有个陌生的声音,隔着厨房门在外面的院子里和那个大胡子闲闲地聊着天。俩人左右看看,见没人留意他俩,便一前一后地蹭下了炕,悄悄来到小屋子的门边,准备开溜。

      叶开走在前面,“吱扭——”将那扇破木门拉开一个小缝儿,一边冲傅红雪比划着“嘘——”,一边探头探脑地往门外看去。天已经黑了,小院里没什么光,黑黢黢的,只有隔壁厨房的门檐下面,挂着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的看不太清。叶开下意识地顺着那点光亮往灯下的人影看了一眼,这一看可不要紧,吓得叶开猛一激灵,脱口叫了一声“妈呀”,“嗖”地缩回了头,“当啷”一声把门关上,并用后背死死地抵住门板,上下牙格格直打架,冷汗都吓出来了,好半天才冲傅红雪哆嗦道:“妖、妖怪……”

      傅红雪将信将疑,一面把叶开按在怀里,一面忍不住也悄悄地把门拉开一个小缝,顺着刚才叶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昏黄的灯光下坐了一个人,正手里拿着一把厚背剁骨大砍刀,蹲在一块磨刀石旁边,一边“噌噌”地反复磨着,一边和屋里的人搭着话,直把那刀刃磨得是油光水滑,闪闪发光。这还不算最吓人的,最吓人的要数那个磨刀的,那是个怎样的家伙啊——

      昏黄的灯光正打在那家伙的脸上,只见他没有耳朵,鼻子也只剩下歪歪扭扭的一个窟窿,脸上的皮肤皱皱巴巴,像是被泡烂了的窗纸又重新胡乱地糊在了脸上,一直眼皮耷拉着,只能勉强睁开眼睛的一角,另一只眼睛倒是瞪得怪大的,可眼珠子又凸凸着,头上稀稀拉拉生着几缕头发,从门口这里望过去,那人的脑袋活像个长了稀拉拉几根毛的肉球,一只手鸡爪一般蜷在胸前,另一只手倒是能伸开,只是两手上的皮肤也如脸上一般,看不到一寸平整的地方……

      傅红雪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可怖的景象,这一下也吓得不轻,慌忙关上了门缩了回来,闭着眼睛使劲摇了摇头,仿佛要把那可怖的印象从脑子里甩出去似的。叶开本就害怕,见傅红雪也被吓得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更吓得没了主意,这下谁也顾不上安慰谁了,俩人哆哆嗦嗦地抱在一起缩在门边,互相对望着哭天抹泪了好一阵子,叶开方抽抽搭搭地问道:

      “你说,妖怪抓我们来,是不是要吃了我们啊?”

      傅红雪一听把小嘴一撇,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想想平日里听的故事,老妖怪都是要吃人的,这不就在外面磨刀呢么,于是把弟弟往怀里又紧紧搂了搂,半天方下决心抽噎道:“我个子高,一会儿便让妖怪先吃我,兴许他吃饱了,就没肚子吃你了……”

      “那不行!男子汉大丈夫,我才不会一个人逃跑呢!”没想到叶开猛地推开傅红雪,抬起头来决然道。说完顿了顿,又瞬间没了刚刚的英雄气概,沮丧着小脸哭道,“再说了,他们两个人呢,兴许咱们俩都不够吃的……”

      觉得叶开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傅红雪也没了主意,两个小娃娃搂着谁也不说话,过了好半晌,叶开突然想起来什么,伸手在自己的腰里一阵摸索,又翻出了他那个宝贝荷包,打开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个一扎来长、两指来宽的小木头片,郑重地递给傅红雪。傅红雪接过来一看,那木片上刻着一个身披彩霞的仙女,脚踏祥云,手中擎一盏莲花灯,眉目慈祥,木片上面还系着一条红绳,下面坠了一条精致五彩丝绦。傅红雪不解地看着叶开,只见叶开盯着那木片,黯然道:

      “燕儿姑姑告诉我,虽然人死了不能回来了,可有了木牌牌,你烧着香跟木牌牌说话,他们就能听见。祖先堂那些木牌牌就是干这个用的,上面都刻着死了的人的名字呢。我也不知道你娘叫啥,可锦儿姑姑说,你娘和三圣母是一样的,我今日见了这个三圣母的木牌牌,就想着送给你,你拿回去也对着它烧香磕头,兴许你娘就听见了……”

      叶开狠狠抹了把眼泪,继续伤心道,“都是我不好,害你见不到娘了……本来想回去找到了香和香炉再给你,还有蒲团,姥姥平日里都是那样拜菩萨的,可如今咱俩要被妖怪吃了,只能就这么送给你了,你……你别难过了……我真想把娘赔给你啊,可是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傅红雪听着叶开断断续续地说完这番话,又认真看着那木牌子上的三圣母,恍惚间觉得那眉眼和自己的娘亲果然有几分相似呢,见叶开哭得泪人一般满脸伤感又委屈的样子,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郑重地把那个木牌牌戴在身上,贴身塞在怀里,又抚摸着叶开的小脑袋忍了半天的泪,好容易才开口问道:“刚才大兵来了,你跑过去,就是为了上褡裢里找这个东西?”

      “嗯。”叶开点点小脑袋,认真道,“我不能再把它弄没了啊!弄没了,你娘就听不见你说话了。”

      伸手轻轻摸了摸叶开脖子后面已经微微结痂的伤疤,傅红雪觉得有股情绪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一下一下冲得眼眶一个劲儿发红发热,比刚才害怕的时候还要想哭,就快要忍不住了。于是他把叶开往怀里搂紧了些,把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脑瓜顶上。叶开觉得脑袋顶上一阵阵湿润的温热,然后有一个稚嫩的鼻音闷闷地说:“二师兄都比你聪明,谁怪你了?”说着那声音顿了顿,又轻叹道,“你都不知道,除了我娘,我就只和你一个人好了。”

      叶开听见那声音透过主人小小的胸膛传出来,和着嘭嘭的心跳声,震得他一颗心也跟着一下一下跳动着,他把脸埋在那小人儿怀里,隔着棉袄贴在那块木牌牌上,眼泪还没干,就开心地咧嘴笑了。整整一个冬天,他从来没笑得这么舒心、这么踏实过,哪怕有再多的妖怪在外边,他也不在乎。

      两个小人正说到感伤动情处,忽然屋里连着厨房那扇门的门帘一挑,刚刚那个大胡子走了进来,两个人顿时吓得寒毛竖起,又抱成一团紧紧缩在墙角里。大胡子奇怪地望了他俩一眼,也没在意,把手中的碗碟放在一边,到大门后的墙根下取过一张炕桌,支在炕上。叶开见那大胡子朝近前走来,更是害怕得闭上眼睛,躲在傅红雪怀里鼓了鼓勇气,一挺身豁出去挡在傅红雪面前,大声道:“不许吃我哥哥!”

      听了这话大胡子一愣,看着这小人儿英勇状挺身在面前,却吓得不敢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得扑簌簌跟筛糠一般,离着三五步远都能看见他紧张得脑门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道这小娃娃倒也重义,忍不住“扑哧”一声绷不住笑出来,旋即又故意板了脸,把手上的东西重重往炕桌上一摔道:“胡闹什么,过来吃饭!”说罢一弯腰,把两个小人儿捞起来搡在炕桌前,一人手里塞了把大木勺子,瞪着眼睛吹着胡子警告,“一人一碗,各吃各的,不许打架!不许剩饭!要不然屁股打开花,听见没?”说完,回头冲厨房里面喊了一声:“老何,别忙活了,过来吃饭。”

      “甭管我,我就在厨房吃了,我这鬼样子,再吓着娃娃们,嘿嘿……”厨房里传来憨憨的笑声,分明是刚刚外面那个“妖怪”的声音。

      大胡子听他如此说项,也不去管他,自捧了一大碗碴子粥吸溜起来。正吸着,门帘掀了掀,只见下面一只瘦骨嶙峋、满是疤痕的手一送,又塞进来一笸箩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热乎乎的直冒热气,又听那个“妖怪”说:“娃娃们怕是早就饿坏了,吃饼子、吃饼,嘿嘿……”

      傅红雪和叶开面面相觑,这才赫然明白过来,那哪里是什么妖怪,分明是个人,不但不吃人,还很好心眼。俩人各自回想起自己刚才惊惶失措的样子,一齐飞红了脸颊,低着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稀拉拉的碴子粥,一声也不吭。

      那大胡子回头从地上捡起笸箩,撩开帘子望望里面那人,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又把一张饼子一掰两半,分别塞给二人,瞪眼道:“就剩这点细棒子面儿了,谁敢糟蹋粮食,屁股打开花!”

      两个娃娃饿着肚子受了这大半日的惊吓,再加上此刻知道外面并不是妖怪、彼此性命无虞,心里乍一轻松下来,哪消大胡子嘱咐,早就两只小老虎般将一碗粥从里到外舔得干干净净,连洗碗都省了,又狼吞虎咽地一人吃了一整张饼子,弄得大胡子撇着嘴直抱怨捡了两只小猪回来,又吓唬他们说养肥了就杀掉包饺子,俩人见大胡子也是嘴上厉害,并没恶意,因此也不往心里去,反倒互相喊着“小猪”取笑,在炕上好一番玩笑打闹。

      待大胡子与厨房那人收拾好锅灶,回到屋内时,只见这两只小猪东倒西歪地横在炕上,将炕正当间的位置占得满满的,呼呼大睡,大胡子想把俩人挪挪,只见小娃娃手脚攀在大娃娃的身上、大娃娃则搂着小娃娃的脚丫子,两个娃娃缠成一团,拉也拉不开,大胡子无奈,只好把这一坨娃娃往炕里头囫囵个地胡乱一推,和那怪人在炕边上合衣好歹就和了一宿。

      这厢撂下两个小娃娃一夜安睡暂且不表,却说傅家见这一大两小出个门,竟然彻夜未归,三更天的时候,只有刘大车赶了辆空马车回来,说是在大集上走丢了二爷并两位少爷,石旺也不知去向,这一下可唬得不轻,全家老小都惊动了起来,急得傅老太爷连夜着人上县里去寻人,一直寻到天光大亮,方见那下人风尘仆仆地快马先来禀告,说是城里有人抓乱党,连搜检了七八条巷子,酒肆商铺祸害了无数间,街市行人多有损伤,只是不见二爷并两位少爷的踪迹。老两口儿一听更担了大惊吓,一颗心上上下下翻腾个不停,这老二是大人尚且不能自保,那两个可人疼的孙儿只怕更是凶多吉少,思虑至此,便是傅老太爷也沉不住气,勉强支使了下人再去打听寻找,一转身便摔坐在书房内一个劲地淌眼泪,傅老太太早就哭得如同泪人儿一般,抓心挠肝地没个完,眼泪也不知流了几大缸出去。

      既发生了这等大事,就算再没脸,却哪里还敢瞒着亲家,但家中无可依仗之人,傅家思来想去,傅忠好歹是奴才里面一等一有脸面的,只好让他亲自催车到叶家赔罪,并到县里请了姑爷一并来商量个法子,看怎么想个办法把人找回来。

      恰逢叶家老太太偶染风寒,叶文举特告了两日假回家探母,一听这个消息,饶是叶文举再沉得住气,也不由得心惊肉跳,哪还敢告诉母亲半个字,他忍不住背着媳妇狠埋怨了岳父母几句,道是老糊涂了,怎么能让傅老二带着孩子们出门!思来想去,叶文举谎称开儿实在是想爹娘想得厉害,又承傅忠亲自上门来接,便携了媳妇跟仍随傅忠原车返回。

      叶文举因担心媳妇受惊,一路上并不敢如实相告,只是不断催促傅忠走快些、再快些,叶傅氏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看出丈夫一副心神不宁、脸色惨白的样子,就知出了大事,可一连问他几次他也不说,叶傅氏起先是担心父母有恙,可瞅着傅忠和自家男人的神色,细想来竟也是不像,更何况若是父母有恙,傅忠断没有只告知文举不告诉自己的道理,于是便也不再多言,将一颗心提溜在嗓子眼上,只盼着快些到家。

      闲话少叙,却说傅忠不敢稍有耽搁,驾车带着叶傅氏两口子一路奔波,总算在日落前回了傅家庄,马车在大门口尚未挺稳,叶文举一个翻身跳下车,搀着媳妇匆匆进了二门。傅忠心下盘算着老太爷和老太太要和姑老爷见面,保不齐姑老爷脸色不好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一个下人别在当场的好,一家人关起门来什么话都好说些,因此便未跟着叶傅氏两口子进二门,可到底又放不下一颗悬着的心,因此便扯了张板凳在门房坐着,心想出去打探的人若有了消息,便能即刻报上房知晓。可他又怎么坐得住?只好一个人坐坐站站、站站坐坐,心里本就提溜着难受,偏生一个烟袋锅子点了七八回都点不着,傅忠气得把烟杆在鞋底上使劲敲了几下,敲得脚心都疼了,也没觉得心里好过了半分。却在这时忽听得有人“咣咣”乱砸门,七手八脚的也没个章法,傅忠心说莫不是打上门来要账,竟这么个砸门法?还未等思量明白,早有手脚麻利的小厮一溜烟地飞了过去把大门打开,门刚闪开一个小缝儿,便见表少爷和二房的小少爷一前一后,归巢小燕儿一样扑了进来,直扑到傅忠怀里,叶开还脆生生热呼呼地连声大喊了好几声“忠大伯”!

      傅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叶开举起来亲了又亲、连飞了好几个高儿,又抱起傅红雪看了又看,这才想起来俩孩子后面没大人跟着,赶忙问道:“我的亲祖宗,你们俩怎么回来的?”

      叶开被傅忠几个高儿扔得乐不可支,咯咯笑着话都说不连贯:“胡子、大胡子叔叔,外边……”

      傅忠听闻赶紧追出大门探看,只见一个背影,低低戴着斗笠渐行渐远,那背影看着颇为眼熟,傅忠来不及细想,赶紧命人快飞奔进去报信儿,又命两个小厮好生抱着两位少爷进去,吩咐了半天,这才一拍脑门:“二愣头?!”傅忠“哎呦”一声,来不及和家丁说声,赶紧冲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追了出去……

      却说叶文举领着叶傅氏来到上房,见过了岳父母,叶傅氏不等坐定便忙问这么急唤他们两口子回来,究竟什么事?傅家二老看了叶文举一眼,心下明白这是女婿体恤,还没告诉闺女,这一时间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傅老太爷眉毛拧成一个疙瘩,佯咳一声,却拿眼角一个劲瞄着老太太,老太太明白老太爷的心思,可未等开口便眼泪便扑簌簌掉了下来,叶傅氏一望更心焦了,坐也坐不住,也不顾得礼数,扯着老太太的袖子一阵猛摇:“娘先别忙着哭,到底给句实话,是怎么了啊?”

      见岳母哭得泣不成声,叶文举赶紧上前两步拦着媳妇,好声好气地哄道:“你这样催促得岳母心里更不受用,我慢慢和你说,你可千万别着急,身子要紧,万事有我……”嘴上这么说着,手却不住地抖。

      没待叶文举开口说,便听得门外老远便有小厮高喊着“回来啦!回来啦!”一路跑进来,门口的婆子早早地高打起门帘,那小厮裹着一股清风一溜烟地跑进来,在门槛上绊了个大马趴,却来不及起身,直接手脚爬着滚了进来,一脸喜色地对二老道:“老太爷、老太太,回来啦!两位小少爷,回、回来啦!”话音未落,便听见叶开在外面喜滋滋地叫着“姥爷、姥姥”和傅红雪一起被两个小厮一路小跑着抱着送进门来,傅家二老见宝贝骤然失而复得,喜从天降,“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傅老太爷抢先一步抱过叶开,还没等亲够,就被傅老太太一把抢了过去,搂在怀里鼻涕眼泪蹭了外孙子一脸,傅老太爷又抱过傅红雪,摸着他的小脸在自己花白胡子的脸上使劲贴了贴,忙不迭地问:“可吓着了?饿了没?”也不等傅红雪答话,一眼看见他沾得满袖子的血迹,忙拉开他一双小手、又扳着小脑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确认不缺胳膊不少腿儿,这才安心。

      叶开早就一眼看见自己的娘亲笑眯眯地站在屋里,哪还能在老太太怀里呆得住,乍楞着两只小手一个劲地要去找娘,老太太拗不过,只好交给叶傅氏,叶开几个月没见娘亲,想得不行,两手圈着叶傅氏的脖子,把脸埋在叶傅氏的颈窝里,老太太怎么哄都扒拉不开。叶傅氏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见此情此景,心中也明白了大半,又因几个月没见儿子,也是失而复得一般亲个没够,任叶开在身上黏糊着舍不得撒手,两手托着他悠来悠去,好像儿子还是襁褓里的奶娃娃似的。

      一家人皆喜叨叨地在屋里乱转悠,只有叶文举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叶傅氏看不过去,抱着孩子走到跟前,推推他嗔怪道:“几个月没见,也不说过来看看你儿子,胳膊养好了没。”却哪知叶文举后怕的劲儿这一刻才涌上来,冷汗涔涔地靠在椅子上,半晌方叹道:“晚点儿再看吧,我这会儿手软脚麻,站都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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