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迷情》靥*花

16、 第五部分 宁同江湖老 不忍两分张（3）

　　戚少商拾起一根燃烧着的树枝，向山洞外面走去。天快黑了，他似乎打算在山洞外面过上一夜。他那么闷声不吭的走出去，背着光，顾惜朝坐着看他的背影，那么高大，恍惚间仿佛还是很小的那个时候。
　　他有些累了，戚少商自己肯出去，当然是很好。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人相处，戚少商讲完那些陈年旧事，他们之间便很长很长时间什么话都没有。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那些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一千年，一千天之前自己在做什么顾惜朝都有些记不清楚了，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活不过一千个月。戚少商说一千年的时间里他的魂魄都在躲避着他的寻找，顾惜朝不记得那些轮回前的事，但却能轻易就明白为什么。戚少商对认定的事有莫名其妙的执着，他有强大的意志力和信念，所以他能耐得住千年的寂寞去修行做神仙；而顾惜朝自己总是在怀疑，他是绝对、绝对不可能上千年什么都不做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修仙。那些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更遂他的心意。他和戚少商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类人，他怎么可能任由着被戚少商抓到跟着他去修炼？
　　前世的事他不记得，这一世的事情呢？戚少商两千年都没有犯过任何戒律，偏偏现在难以自控，原因只能是他自己心魔难除。一切都是他的错。顾惜朝自己从小到大，唯一信赖、依恋的人就只有他，到头来却落得这么个不尴不尬的结局，他实在没办法因为前世那一百年早就忘光了的相守和那一千年的苦苦寻找而原谅。
　　这一世他本不该活着，可他也不想死，他死了或许下一世戚少商还是要像这一世一样，找到他，禁锢着他，用他那愚蠢的方式爱恋着他——根本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那么以后怎么办？或许真正有能力决定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戚少商……可是他还是必须试一试，他自己的命，为什么自己不能决定？
　　好吧也许确实不能决定。每个人都不能决定。命运从来不给反悔的机会。戚少商强行让他“反悔”一回，以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还不知道呢……老天哪儿有那么好骗。
　　他糊里糊涂的睡着了。

　　但他很快就醒来。他睡得一点都不踏实，总像是空了点什么。
　　他坐着发呆，然后站起来，莫名其妙的往外走。
　　夜已经很深很深。戚少商在洞外，生了一堆火，坐在火前打坐。顾惜朝站在洞口看他的背影。他穿得很单薄，看上去忽然也没那么高大了。他虽然在打坐，却在发抖。
　　顾惜朝有点奇怪。这里毕竟已经不在寒潭边上，虽然冷，但他一个只是会些武功的凡人，都还没有冷到那个程度。戚少商是火狐，怎么反倒这么冷？他不由得走到他身边去，细细的打量他。
　　这么一打量，便忍不住吃惊。戚少商脸色非常难看，嘴唇的颜色都是惨白的。他是真的在发抖。黑夜里隔着几丈远都能看到的抖。顾惜朝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戚少商睁眼看他，苦笑说：“没什么。”
　　顾惜朝说：“我都没觉得有那么冷……”
　　戚少商叹一口气，低低地说：“我才刚从逆水寒里面出来，你当那种仙家宝贝，就是个简单瓶瓶罐罐么？我功力消耗得太多，这里的寒气又是专克我的……红泪是故意挑这么个地方。”
　　顾惜朝冷冷的说：“你跟人家有婚约，却要成百上千年的拖着，她没有打上你门去已经是对你好了。”戚少商笑了笑，他冷得口角打颤，这样一笑表情说不出的怪异。他就这么怪异笑着，说：“怎么你也知道这事儿？你不会吃醋吧？”
　　顾惜朝一怔，接着鼻孔里面出气，冷笑，却一句话都懒得解释。戚少商低声道：“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啦……你快进去，寒潭的寒气最伤人元气了。我还顶得住。不用担心。”
　　顾惜朝咬着嘴唇，半晌说：“你跟我一起进来。别在这儿犯傻。你犯的傻已经够多了。”
　　戚少商摇摇头，低声说：“我不能进去。我这一族，修媚狐术是本性所在，修行时得人类精元最是事半功倍。我现在功力大减，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顾惜朝听他这么说，脸上早红了，犹疑一阵，咬了牙转身走。走到洞口，忍不住回头来看他，还是那么个背影，本来是标枪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笔直宽阔的，现在却莫名的伛偻苍老起来。那么看着他，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酸楚着他也酸楚着自己。想回头，却无论怎么也硬不下心肠。
　　他大步走回到戚少商身边，硬邦邦的下了命令：“跟我进去。”
　　说完便走，这一回不再回头，一直走回洞里火堆旁边，一跌坐倒。
　　过了好一阵，戚少商才磨磨蹭蹭地进来。顾惜朝直直的盯着火堆里一截奇形怪状的木头，打定了主意不去理睬他。他讪讪的挨着他坐下了。
　　他坐下的时候顾惜朝全身的皮肤都绷紧了。心里却开始后悔，这样冒险，究竟所为何来？但戚少商始终没有冒犯他。他身上散发出寒冷的气儿，过了不一会儿就开始盘膝打坐。顾惜朝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朦朦胧胧的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火堆已经只剩下一点小小的火苗。洞外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进来。竟然已经大天亮了。顾惜朝迷迷糊糊的抬手揉脸，想让自己清醒些，接着才发现自己一侧的肩膀沉甸甸的。侧头看去，是戚少商靠在那儿。他本是蜷缩着靠着山壁的，两人挨得近，他睡熟了便糊里糊涂的靠过来，顾惜朝也没察觉。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么近，这么居高临下的看戚少商熟睡的脸。狐狸精端的是生得好看，熟睡的表情像个小孩子。
　　他不想惊醒他，轻轻地抽身，把他搁回石壁上。他起身向洞外走去。
　　清晨的碎云渊很美，水雾蒸腾，霞光四射。向上看隐隐能看到毁诺城城门前漫长的吊桥，弥漫在雾气中仿若高抵云端。顾惜朝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看着碎云渊呆呆的出神，想着各种各样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身边的灌木丛中，忽然有些什么异动。顾惜朝被各种妖魔鬼怪吓唬习惯了，早就锻炼得敏锐无比，一惊起身，厉声喝问：“谁？”灌木丛中便安静下来，过一阵又是沙沙的响。他握紧了神哭小斧，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拨开灌木丛，就看到一只朱红色的小动物，可怜兮兮的蜷缩在那儿。
　　顾惜朝不由得失笑，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小东西。”看小动物瑟瑟发抖，不由伸手进去把它抱了出来。
　　这小动物朱红色的皮毛触手生温，尖尖的嘴，尖尖的耳朵，大眼睛湿润润的，看上去无比的可怜可爱，缩在顾惜朝臂弯里也不挣扎，似乎并不怕人。顾惜朝搔搔它的下颌，看它半眯了眼享受着，不由得失笑，抱着小动物坐回之前的石头上。
　　他左打量右打量，实在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动物，便问它：“你是个什么动物啊？小狗？小猫？不会也是个狐狸精吧？你和戚少商一点都不像啊。他那么黑，那么大……眼睛那么可怕……”
　　小动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一动不动，似乎要睡着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他沉默一阵，轻轻的问着，问着这小动物，还是问他自己？
　　“将来怎么办？好像能走的路有很多，又好像一条都走不下去。我现在也不想杀他了，他死了，我大概也只好跟着一起死，就是活下去又怎么样，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轮回转世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哈哈，是不是？”
　　小动物在他怀里蹭了蹭。
　　“要是他肯放过我，我该做些什么？找一个好地方，隐居起来？不对，我要好好走一走，看看这个天下，天下那么大，我还什么都没见识过呢。人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不是？……我还得去看看晚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那个神仙叫什么来着？叫铁手，虽然辜负了她的情义，可我看晚晴心里还是惦念着他，为什么？戚少商为我改命，不愿意我为他应劫，真是多余，要是能重来一次，我宁可他能为晚晴做这些，晚晴才是真正需要改命的。你说呢，是不是？”他的声音忽然凝固，他看着小动物，看着那双非常熟悉的、充满了哀伤的眼睛，脸色也慢慢凝固。他低声说：“戚少商，是你。”
　　小动物从他怀里跳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戚少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