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迷情》靥*花

15、第五部分 宁同江湖老 不忍两分张（2）

　　身体穿越重重的云雾水汽，像陨石一样下坠。
　　顾惜朝只有在这一刻是真正的轻松了，一生唯有这一刻。他短短二十年所有记忆碎片像雪片一样在眼前瞬间飘过，然后烟消云散，最后只剩下耀目的白光。
　　或许这就是死亡？
　　可是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下坠的速度变得缓慢，那片白光像有实体，是把他托住了的……他猛地睁开眼睛，不能相信，不愿相信。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逆水寒已经不在手中。

　　寒潭边陡峭的山壁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坚冰，若有断层，便锋利如刀。顾惜朝在这些地方看到了许多尸体，是那些伏兵，他们对寒潭的冷，抱有不该有的幻想，所以他们冻毙在这莫名的地方。
　　顾惜朝自己也很冷，冷得手脚都僵了，可是他不会被冻死，因为戚少商在他身边。
　　他们经过那些死尸，走在结冰的陡峭巨石上，沿着寒潭的边缘向毁诺城的方向走。那边寒潭水流出形成碎云渊，虽然还是冷但比寒潭周围要好得多了。渐渐的坚冰中间有了一些裸露的土地，接着又看到了零星的植被。
　　四周极其静谧，彼此也默默无语。顾惜朝不是没有想到过戚少商终于有一天会再出现，也不是真的没有了恐惧担忧，可是戚少商真出来了，也就出来了。他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该怎样同他讲话——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在乎。
　　“那里有个石洞。”戚少商说。
　　他像是老早就知道的，这里毕竟是毁诺城下，也许他和息红泪曾经一起在这里探险过。
　　他们进去石洞里面，其实所谓石洞只是岩石的一条裂缝而已，里面很狭窄，但是相当的深。在中间比较宽阔的位置戚少商用他的法术点燃枯枝，生起了一堆火。顾惜朝可以在火上烤一烤自己快要冻僵的手脚。他已经折腾这么长时间，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理睬戚少商，身体暖和过来，血脉畅通，接着便虚脱地晕了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在戚少商怀抱里，他在用个小小的小勺子喂他喝汤，鸡汤，瓷罐子瓷碗，滚热的汤，他小心翼翼的吹凉了再凑到自己口唇边。
　　“哪儿来的家什儿？”顾惜朝哑声问。
　　戚少商回答：“用搬运术从毁诺城的厨房搬来的。”
　　顾惜朝闭上眼睛，安静的接受他的照料。这一切多么滑稽，兜兜转转逃不脱的宿命。在那深山里他被孤独寂寞和恐惧折磨得快要疯狂的时候，就在心里暗暗摹画一旦戚少商被自己彻底制住，之后会怎么样。他会赶紧出山去，好好地过一个正常人在正常人世间的生活，他要到京城去，进太学，考试，为官入仕出将入相。那些“未来”那么好，现实怎么就这么糟糕，到头来依旧是这么样的两个人，不，一个人，一个妖怪。
　　“你想不想听听我们的故事？”戚少商忽然问。
　　顾惜朝抱着膝盖，埋头在膝头，微闭着眼睛，低声说：“我们的故事，还用我听么？”
　　“我们的故事，不是从你的今生今世才开始。惜朝啊，惜朝，我已经找了你一千年，你知不知道？”
　　顾惜朝睁开眼睛，看向他，他停了一阵，轻声道：“一千年前，我在一处深山中修炼。我修的是神仙道，各种严格的清规戒律，那一次我打算辟谷百年。我很着急，想早一点得道成仙，因为红泪已经是个仙子，我却还不过是个精怪。我修行的山洞门口，有一株紫藤花，春天来了，花开得很美……花儿不过是凡花，没有感情，没有心，可我从没见过那么可人的花儿。辟谷时不能服食凡间食物，只能用一种仙家甘露延续生命。我每天都会把甘露水省下来这么一小盅，浇灌那株紫藤。一百年过去了，紫藤生出了精魂，真正有了自己的意识。我无意而为，却造就了一个新的精灵。”他幽幽的说着，痴痴地望着顾惜朝，但是他看着的并不是顾惜朝这个人。
　　“当时我心里很高兴，我想，这株紫藤，做一树凡花，都已经那么美，那么可人，若有朝一日修成了人形，该多么好！一百年过去了，我知道自己急于求成，犯了仙家大忌，该受一劫，已经准备好了遭劫，没想到那一天天雷袭来，击中的却是我洞口的紫藤。紫藤死了，那点精魄也消失不见了。”
　　他说着，伸手来轻轻抚摸顾惜朝的脸颊，柔声道：“我在三界中到处寻你，茫茫大块，万物寒灰，怎么也寻不到你一点影子。我自己却越来越灰心，似乎那一个天雷，不但劈死了你，也劈死了我成仙的决心。找不到你我永远没法子安心。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一天天一年年过去，千年时光流逝了，我已经不相信还能再看到你，二十年前，忽然间，老天又把你送到我面前来。”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救过一只什么小动物么？那是我，妖怪要修成神仙，是最大的逆天，期间要遭受无数劫难。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又在那种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能做的就是立刻把你推开，不让你再白白的牺牲。后来我才知道……”
　　顾惜朝默默地听着，忽然问道：“晚晴说你为我改命，那是怎么回事？”
　　戚少商没有回答，他深深的吸气，半日方才接着说道：“后来你母亲死后，我为了给你寻那种药，上到天庭去，看你在灵河岸边灵石上的记录，我才知道……惜朝，那一千年你的魂魄在人世间四处游荡，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在躲避我。后来你的魂魄入了轮回，转世为人，前世那点恩怨却必须要还清，你知道你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吗？你说你的魂魄是因为我才凭空生长，这恩情自然是要还的，我是狐狸，要修神仙，便要遭受天劫，你愿意以身代我遭劫，三生三世，之后便两不相欠，我做我的神仙你做你的人。惜朝，我真想你能告诉我，做人就那么好？做神仙就那么糟？你就真想跟我搞得那么泾渭分明？可我不想要你代我遭劫，我想的是我们两个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顾惜朝冷冷的看着他：“所以你改了我的命？”
　　戚少商承认：“是，我改了，其实从你小时候，我把你推开那个时候起，就算是改了。你这一世的轮回，本来就是为了要替我应那个劫数的，你本来不该活过那一天。幸好人的命数总有被允许转圜的余地，那次的改动还没到逆天而为的程度。可是如果我放任下去，迟早有一天，你还是会死在我眼前。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之后的命格全部改掉。灵石上的记录，天上七天就会生根，再要改动一样是大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所以我才要你在那个地方住上七年，一切尘埃落定再出来。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好好地陪你过完这一世，然后我们再重新修炼，或者老天要给我什么惩罚，我都不在乎，大不了从头开始。”
　　顾惜朝沉默不语，好一阵才从齿缝中挤出话语：“所以你从来不告诉我真相，就是因为这些根本都是你自作主张的，是不是？”
　　戚少商低声道：“轮回之苦，生生世世，哪里有做神仙与天地同寿来的逍遥自在？你本来也不是凡胎，你跟我一样都是山野间的精怪，对我们来说修仙本来就是天道。偏偏你一味只想做人，我实在不懂。”
　　顾惜朝寒着脸，咬着唇，半日却忽然笑了出来。他笑得充满讥诮：“做神仙好，做神仙那么好，你为什么又突然不做了？你究竟是想说什么？想让我信了你的天道？还是让我相信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其实你比谁都委屈？戚少商，你比我想象的还混蛋……”
　　戚少商默默无言，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复，方才幽幽地说道：“后来你遇见了晚晴姑娘，我在逆水寒里面，其实大多数时间能够听到外面的声音。听着她的遭遇，我似乎才有些明白，为什么你们宁可做人，也不要做神仙……可是已经太晚。惜朝，我爱惜你，想给你我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我不觉得这样不应该，只是我从来没想一想，我要给你的东西，你是不是真正需要。如果我早一点明白，我会尽早把你母亲和你一起接走，让她能够颐养天年，让你不必抱憾终身。或许那样你会给我多一点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