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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在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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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记得我低身在间厅柜的遮挡下匍匐前进的时候,不意撞倒了侧边角落里安放着的家用灭火器。
当那只明黄亮眼的小巧圆筒“哐当”一声跌倒在实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并咕噜噜地滚动起来的时候,我哀叫一声:“惨了!”
果然,老爸喝了一声:“谁?!”
随着他下意识的喝问声,从沙发上起身,拖着拖鞋迟疑靠近的声响,越来越大……
我忽然感觉到在那一瞬间,浑身抽筋。
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么说,我当时是失去知觉晕了过去?接着,睡了不知多久就又再醒了?可,我现在所躺的床,不像是我的床。也不是我家里的任何一张床。
“爸……”
我试着发声呼唤。
结果不容乐观:我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头有点晕晕的,所以思考问题有点断断续续,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事都很困难。心口有点发闷,可以感觉到心脏跳动得有点剧烈和紊乱,像是曾看过的什么心悸病心脏病之类的症状。
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就是天旋地转。
稍微动了动,感觉到手脚绵软无力。屏住呼吸仔细地听,已然听不见什么声音。再瞪大眼睛转头看四周,还是灰茫茫的一片。
难道,我死了?!
书上曾描述过有些人,死了后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也曾看到一些资料,说人并不是每百年必定轮回一次的。科学家以催眠术催眠大量实验对象,发现让人进入深度睡眠后回溯0岁以前的记忆,可以探知类似前世的记忆;与此同时,更得知在前世的年代与今世的年代之间有明显的时间断层;这些实验对象分别都说出了在断层期均处于沉睡的状态,似乎躺在漆黑的地底世界。
难道,我就是落入了这样的断层之中?!
否则,怎么解释头晕、目盲、双耳失聪、口舌不灵、心口闷痛、四肢无力、全身酸软、动弹不得地躺着的情况?
更可怕的是,没有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任何声音!也没有颜色!没有一点一分的颜色!任何颜色!
无边的恐慌如潮水般地淹没了我。
真的……死了吗?
我?
想要起来,可是起不来。
想要看清周围,可是看不清。
想要听听动静,可是听不见。
想要大喊大叫,可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声音了。
应该是发不出来,若是发出声音了;若是周围有人;那么,早就应该有谁靠近我身边扶我起来了吧?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其实闭不闭上也没多大的区别。不知不觉间,我带着难以言说的各种情绪再一次失去意识。沉沉入睡了。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情况并没有比第一次好多少。
一切照旧。
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而且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过去多久,同前一次一样。不过我觉得,这种状态怎么都不可能是在自己家里吧?
完全掌握不好时间的流逝情况,完全不清楚究竟过了多久。但是无论过了多久,总之在我无法判断长短的这样一段空白状态中,周围没有一个人靠近来过。
所以,肯定不是在自己家。
如果是在自己家里,如果我莫名其妙看不见、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了,那么爸爸妈妈他们俩个里头肯定至少有一人会二十四小时陪在我身边的。
所以,……真的死了?
所以,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呆怔间,似是要反驳我的印证,蓦然间有两只手一左一右握住我的胳膊,更有数只手抚着我的后背。几股外力齐齐施下,我被从床上轻松搀扶起身。
竟然是有人的!
是谁?!我忍不住开口试着叫唤,想必若能发出声来,不定是怎么样的古怪呢!只是我自己自然依旧听不见那发出的任何一丁点声音。
不过,总怀着期待扶我的人能听到,然后给我一个回应的心思去做。等待着,等待着——诸如在我的手掌心写字答我这一类的举动出现。
可惜,没有。
扶我起来的人只是将我扯起来,推推搡搡一般地拉到某处,按我肩膀让我坐下。
内心惊慌失措,外在呆若木鸡的状态下,维持大概是十来分钟后,我终于搞清楚:原来他们是在喂我吃饭!
我慢慢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时间,不因为我的无法掌握而停留脚步。
我猜,日子可能依然如我眼可看,耳可听,嘴可说的时候一样,固执地按照既定的步骤前进着。
我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
但是,这里肯定不是我家。
我知道这里有一些服侍我的人。
我知道她们穿着异常柔软滑腻的布料做成的广袖襦裙在我身边走来走去。偶尔她们的衣衫、袖摆也会轻轻地拂过我的手背、或是面部。
我知道她们每天都要来帮我吃饭穿衣、梳洗打扮。通常之后午后小憩以及夜晚安眠的时段里,我的周围是没有人的。也正是这一点让我认识到原来最初时,我醒来又睡去又再醒来的那段时间,其实是极其短暂的;可我却觉得像是过了数日数月一样漫长。
因为,黑暗和寂静这两个可怕的存在。
是的,因为这两样之后我终此一生都害怕的东西,令得我的命运走入了稀奇古怪的歧路之中。
我后来想,我大概是穿了。
总过了有四五年的漫长岁月,几乎要令我绝望、崩溃、疯狂的长久日子,我反复地思考,反复地辨认核准,终于确定:我大概是穿越了吧?!
确定这一点后,我觉得蓦然间有一天那熊熊的怒火立时就把我的脑仁烧成了白灰。尽管没有人能听到,我还是要仰头朝天大吼:你个贼老天!你坑死人!我简单一不做奸二不犯科,良心也大大的有,孝心也有个五六七八分,为毛你要把我弄成这副德行,还给免费快递到这种人生地不熟的鬼旮旯角落来啊!!
这到底是在哪一维度的时空缝隙之中呢?
在我苦命熬着的长长久久的日子里,动用所有可以动用的剩余感官,终于感觉出来:我所在的,似乎是个极为显赫的富贵之家呢。
衣物都很精致,触肤滑腻轻飘;手腕上、耳朵上、头发上常常有些或冰凉、或温润的饰物戴上,只统统沉重得很,可知价值不菲;吃食相当美味,基本吃不出食材的原味……
一切,原本都是很好很好的。
但是!为什么我得是个天聋地哑的盲女呢?!
我连幽幽地同伺候我的人说一句穿越女的套话:“我失忆了……”
都不可以!!
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不厚道啊!?
五年来,我的日子单调、一成不变,诚如我的名字:简单。
一夜过去,会有侍婢进来将我自床上扶起,为我收拾好被褥。自有人入来靠近我身侧那刻起,虽看不见听不到,却也晓得旧一日已过,新的一天再又开始。
而另外的几人,则不管床榻,顾自上前为我洗面擦身漱口,帮我穿上内衣外头的夹衣、外衣外裙、罩衫披风之类的。
待到我知道那些衣裳裙子的正确名称,却已经是许久许久之后了。
夹衣叫做连身长中单,倘使半身中衣,则还配有下身的中裙。那外衣外裙称为上襦下裳。像是披风样的外套则称之为褙子,稍短一些的中袖罩衫称为半臂。
穿好全部的衣服后,她们就会搀我到妆台前,梳头装扮,戴上手镯、臂钏、耳环、项圈、玉锁、玉组佩、护身符等各种饰品。至于头上的簪钗花钿之类的,虽极少被我触摸到形状,但总感觉横七竖八的插了一满头。
总而言之,全身上下装饰品的数量之多,总让我深深怀疑她们是不是下了决心要把我做成活动珠宝展示柜;同时,我也深深地怀疑起这户人家的内涵底蕴来:莫非八成是暴发户出身?尚未过三代?
等到“活动珠宝柜”装修完毕,便就是早饭时间了。
早点种类繁多,量却极少。
我记得我吃到过凤爪、排骨、猪肚、牛腩、凉瓜卷、腐皮卷、糯米鸡、虾饺、腐皮干蒸、海鲜包等各类荤蒸点;糕点则有椰丝球、豆沙酥、水晶杯、叉烧酥、芙蓉糕、菱角糕、炸春卷、炸云吞、萝卜糕等;粥类种类更多,粗粗辨出鸡肉、鱼肉、皮蛋瘦肉、鱼皮、鱼膏等。
后来方知道我在那五年里光早点就吃了数百上千种,几乎是天天都不带重样儿的。
果然是吓死人的奢侈。
通常用完早点后,会有人再次服侍我漱口,饮清淡茶水。
这茶水虽是冲泡得极淡的温凉绿茶水,但我总是极其不习惯。哪有人吃完早饭喝绿茶的啊?这什么毛病啊?!
可惜服侍我的人很是固执,我又没什么反抗能力,只好乖乖接受。
日子久了,居然也就惯了。
饮完茶之后,她们便会引着我慢慢走出卧室,穿过许多间屋子,绕来绕去地经过长廊样的地方,最后来到室外。
在室外,可能走上一圈两圈,也可能闲坐在某处——诸如石凳、木椅之类的坐具上。但一般也只一会儿工夫,大概我念到三五百数的时候,几个便又再扶我起来,引着我往其他屋子走去。
我能推测出,每天用完早饭后去见的,可能是我在这个鬼地方的长辈。如祖母、外祖母、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人们。
那头一位我所见的长辈是女子,她每每见我时总热络地握着我右腕月骨的那只手温软少纹,但我却感觉到她已然不年轻。
只是因着自身缺陷,眼盲耳聋,所以总也分辨不出女子的具体年岁。我只能这样想:她也许是奶奶外婆辈的,也许是姑妈舅妈阿姨那一辈的。不过,心中总是颇有些期许地猜测着,最好是奶奶吧。
因为,我曾有个很好很好的奶奶。
可惜很早就去了。
在那位“奶奶”那里坐个一千数左右后,侍婢又会再次将我从椅子上扶起,转去另外一处院落屋子。
应该是另外一处院落,否则不会要走那么久,绕那么远的路。
怎么想这里都是“我”的家,或者说,现在这个时空的我的家。自己家里,自己的侍婢带着去见长辈,天天都要见的。这样一种情况,需要绕路去吗?呃,说得有点不严谨了。其实算不上天天见,三天或者五天,肯定会见一次。由于时间定得雷打不动,所以在我“看”来,就约等于天天了。
这些都是闲话。
闲话少说。
我觉得见的第二位长辈,似乎是“我”的老爹。
这个“似乎”被我判断出来是有它的理由的。
我记得在最初的几个月还没有适应这种五感只剩触感的生活的时候,辨识不是很清楚,周遭来去人等即便让我亲手摸上几回也仍旧分不清男女老幼,亲疏远近。
但日子总是在过的,天总是不会绝人之路的。
到了后来,我就慢慢地可以感觉到每一间屋子的气味、灰尘的多少、湿度水分的含量;我也可以感觉到每个接近到我身侧的人的体息、呼吸的轻重(如果她或者他是正面对着我的话)、衣衫披帛的厚薄;我更可以感觉到室内外的空气清新程度、各种成分寡淡、是否有植物的气息、是否有流水散发的湿润等等……
我曾记得不知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失去视觉的盲人听觉就特别灵敏,失去听觉的聋人则视力超卓。也许是能量守恒定律,也许是他们说的上帝关上一扇门则必然为你打开一扇窗……总之,有所失然则必有所得。
而我这个当时在晋国莫名穿越的人,失去了视觉、听觉以及发声能力的人,唯一剩下的触感自然就被时日给磨练锤锻得炉火纯青,敏锐异常了。
大约就是因着这样的自然规律与缘故,所以渐渐的,我能感觉到外界越来越多的东西。也所以渐渐的,我也推翻了我并没有在地狱多少层之类地方的可笑观点。
在我身边林林总总,来来去去的人里面,感觉到男子气息的,似乎只得这一个。从他对我的态度来看,他应当不算很是喜爱我的样子。因为我记得很清楚,某次不知是在何时何地,他曾起意抚我头,举动犹疑万分,像是有千般犯难似的。
男性的长辈,又颇有威严,又很是疏远,虽不是天天却也算得上隔三差五就要拜见个一回了……
根据隔代亲的定理来看,他是我的父亲的可能性是相当大了。当然,后来事实也证明我猜对了。
拜见完父亲,就是一小段很是宽松的时间。
如果这一天不需要拜见便宜老爹,那就是一小大段很是宽松的时间。
她们,会带我去花园。
那里,大概是个花园样的地方。
有许许多多的绿色植物。
它们都散发着淡淡的,若有若无,各色特异好闻的气息。
我看得见听得见的时候,除了桂花那样浓郁的香气之外,其他是根本不会注意到的。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气味却成为一个统揽全局的帝君,微笑着涌向我。
我多次摸到过各类树草花木。
我总是肆意妄为地去接近植物。
这一点,照顾我的人不是很赞许。她们总要来默默地、无声地阻拦我。是的,事实上即使她们当时说话了,我也听不到╮(╯▽╰)╭半个字。
我只能当她们秉性柔顺,行事温良了。
在花园呆过一阵子后,便又走长长的路,回到我的卧室。
接着就是午饭。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在卧室里吃饭,无论是早点、午饭还是下午茶,或者是晚饭,统统都在卧室里完成。
也许是一种规矩?
午饭后就小睡一会儿。
之后便会有较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人进入我的房间。
也就是说,我可以睡它个三四五六小时,直到晚饭时间。
也可以不睡,起来发呆。
也可以“玩”一会儿。
这个玩的意思,就是她们给我准备了一些软硬程度不同、材质各异的器物,多半由着我来随心所欲地掐、捏、拍、砸……
我不由得想起读小学初中时候玩儿的发泄玩具。囧,还真是周到啊。
若我是从出生就在这个地方,大概是会爱上这种发泄玩具。但我不是。于是终归还是不喜欢。
午后那样漫长的时光,我又没有睡觉的习惯,又不喜欢砸东西。剩下的,唯有思考。
因此,到后来,在中饭过后我能做的事情就只得两样:
头一样,是在我收藏的一个线球上拉出一点线来,打一个结,用来计算日子。线球也在她们为我准备的玩器之中,倒是方便了我了。
第二件,就是慢吞吞地思考所有可以思考的事情。
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猜想推算着,在我生存的日子里仅余的、单调的情节信息,聊作自趣:
我大约是到了古代,从衣物饰品起卧用具可以感知;我大约是在某个权贵富足的家庭里,所以有许多丫鬟来服侍我;那个男人大约是我的父亲,他对我这样一个看不见听不到也说不了的活死人孩子实在是爱不起来;那个女人大约是我的祖母,她看起来对我还算不错;至于母亲,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感觉到有这样一个个体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