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山》一剑一蓬莱

59、山外山（下）

　　阿胡飞到那片云头上，镇定再三才探出手。剑身竟是温的，如一杯适口的茶水。阿胡忍住欢喜，一举将它拔了出来。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小心些。”昙尘道。

　　阿胡只当他是眼馋，刻意将剑亮给他看。

　　一点烟雾在剑身上燃起。阿胡拂去它，这一拂，顿觉手中握空，整支剑化为一股灰色的烟雾，游蛇般逃脱开去。

　　追仙剑在下一朵云头上停住，烟雾凝聚，现出真身。阿胡观望片刻，想:它既然有这种变化之术，强取不得，就得找个克制它的法子。她想起身上的一件云罗纱，当即将它抛出去。

　　云罗纱轻巧地覆在追仙剑上，渐渐贴附上去。半晌，追仙剑也没有挣扎的迹象。而云罗纱看似轻透且薄，却是天蚕吐丝织就，经纬细密，刀剑难伤，水火不侵。即便如此，阿胡也慎重地观望了一会儿，才跃至其前。

　　追仙剑晃动了几下。它又使出老手段，教阿胡抓了个空。因有云罗纱所覆，它即使变为烟雾也逃脱不了。在其中东撞西顶几番，猝然间，涨如巨鲸之状，穿着云罗纱游将出去。

　　阿胡被拖带住，身子半飘着，云雾擦鬓，冰晶激肤，强烈的直观感受冲击着她的神智。恐惧渗入。

　　不久，追仙剑开始减缓飞速。阿胡因被一身冷汗冻醒，神智回转。她尝试了几次，终于攀上剑身，死死抱住。沮丧、气闷，更重要的是怕死，消蚀着她的意志。她以为:修炼成仙？真是天底下最傻的事了！

　　追仙剑似乎察觉到骚扰者仍在，转而急速下降，阿胡的脸色刷地又变，一颗心砰砰地，险些跳出喉咙。她一边埋头躲避疾风，只手探到怀中，掏出一团丝线。丝线沿剑身游移而上，密密结成蛛网状，紧缚在剑柄处，如一条缰绳。她就势抓紧，试图与其角力。追仙剑见仍旧甩不脱，速度再次慢了下来。

　　阿胡甩了甩头上的汗，紧张地关注追仙剑的动向。她的气息已经乱了，面颊灼痛，如燃起炉火。手脚更是因为虚弱，止不住地颤抖。她紧闭双眸，养精蓄锐。这时，她想到了那个东西。或许，正是用得上的时候了。

　　她默念几句，忽然一颗蚕豆大小的种子，飞入口中。金光骤亮，于唇间倏灭。她顿觉喉间涩苦，吞咽不力。而一物滑入，在胸膈间咚咚撞个不停，与心跳相互呼应，叫人好生焦躁。“是什么！”止不住地扯起云罗纱，丝毫不顾当时的险境。一把下去，云罗纱竟被捻为细末飞散。追仙剑也剧烈地抖动起来。一个不防，阿胡翻落其下，天旋地转，瞬间失去意识。

　　有清风拂面。

　　动动脑袋，其下温软安稳。残存的意识呼唤着阿胡，“醒来醒来——”阿胡睁开了眼，模模糊糊中一个人的轮廓渐显。眉间有手指擦过，她只觉体内的白蕖化成冰之魄，激得精神抖擞。瞪大双眼，见是仙君。一颗心才落了地，眼睛又眯起来。

　　“怎么，还不醒么？”手指又落在她的眉心。

　　她慵懒地抱着仙君的手道：“我才回魂，不要再吓我——”她看向周围，发现置身于一片暮气氤氲的河滩。草木不生，天水一色。她忽然又感到恐惧，钻进昙尘怀里，“我刚才不是掉下来了，是不是死了，怎么到了这里？追仙剑——”

　　昙尘含笑说道：“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这一句熨帖入心的话，叫阿胡听了，眼底湿湿润润。她揉揉鼻子，却道：“仙君，我觉得好像做梦似的——”

　　“怎么？”

　　阿胡站起身。“都说凡尘俗世不过一场梦幻，我觉得神仙的境界更是如此。一日之内，天上地下，冰冷酷热，光明黑暗，凭我一身滋味百尝，醒来，一切又化为乌有，好似从未发生过。”她望向宽阔的河面，“比如这里，空旷深远，一望无际。却只有你我二人。可刚刚我们还在天上，之前又在水精场。于是，我看到这条河，就会想，恐怕眨眼之间又会凭空消失吧。那么，一切都是虚幻的吗？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在人间或许分得清楚，到这里却迷惑了。或者——”她转身，用手触摸昙尘的脸孔，极其认真的，“连仙君你都是幻象？”

　　昙尘失笑：“若我只是幻象，你会如何？”

　　“我——”阿胡皱紧眉头，想了再想，才摇头道：“不不不，你不是，或许我才是幻象。”

　　“我问你，所谓‘山外有山’是何涵义？”

　　“一山更比一山高。说的是天地间广大无边，不能以此处衡量彼处，以为此处已是巅峰——”

　　昙尘点头，“你所见的人世乃是宇宙万象中的‘一山’，‘一山’之外，还有更多的‘山’外境界。它们不拘束于人间的时空法则，没有所谓高低上下，左右前后，因此，看起来像凭空出现，其实不然。比如水精场。还有一种幻境，只存在于你眼前心里，感受真切，在旁人看来，你只是发了会儿呆而已。”

　　“连神仙也不能看到？”

　　昙尘摇起扇子，“这个嘛，会消耗精元的。”

　　阿胡白了他一眼，恍然说道:“追仙剑呢，我刚才和它——”

　　“其实，”昙尘顿了一下，才道:“并没有什么追仙剑。”

　　“你又骗我！”

　　昙尘无关痛痒地说道:“你还需要历练——”

　　话音未落，阿胡已气得上来捶他。他只挨中两下，便移形换影，闪了阿胡一个猝不及防。

　　“啊呜——”跌了个四脚朝天。

　　昙尘开怀地走过去看她出糗，却发现她的异样。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唇亦无血色。探其鼻息，则气息微弱似无。昙尘失色，不由怪责到自己身上来，“想必是吓出了毛病，都怪我急功近利。”这厢扶起她，欲喂她一颗救命的丹药。

　　不想，牙关紧咬。

　　昙尘轻声唤她，希望她能有一丝清醒。可惜徒劳。他皱起眉头，想了一想，决定度一口气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