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81、解蛊

　　午饭提前了一些时候，小白早早从外面回来窝在了院中阳光最好处打着盹，直睡到淳于明珠唤它才掀动眼皮，爬起来舒展身体。

　　林香被安置在榻上，淳于明珠拿来了装麒麟血魄的木匣，毛小桃将高楼之上的那盆金乌草取了来，石淮也依淳于瑶先前吩咐的熬好了等会给林香喝的汤药，姚东扬和淳于青柳站在林香的塌前，两人一起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香不说，嘴里还一人一句的说着乱七八糟安慰的话，林香原本不算特别紧张，然而经不住这两人的念念叨叨，干咽了几次口水。

　　淳于瑶见状，手一伸将喋喋不休的二人拉到了身后。

　　小白蹦蹦跳跳地来了，一跃上了榻蹲伏在林香的手边，十分乖巧。

　　淳于明珠将麒麟血魄取出，定在了小白与林香之间，道：“小白，看你咯！”

　　说罢，召唤来一把造型古朴的五弦琴来，琴身墨色透红，光可鉴人。

　　姚东扬惊呼：“南风拂柳琴！”

　　石淮不明就里，压低声音问毛小桃：“这把琴很名贵吗？”

　　“南风拂柳琴是扶风第一代长老所用之琴，流传至今自然珍贵非常。”口中做着简单的解释，只因双眼盯着漂亮的琴身无暇顾及其他。

　　这把琴，可比那日在庆平见到的那把，还要漂亮上许多。

　　淳于明珠细白的指轻轻抚动起琴弦，清远的声音幽幽传来，随着琴声的涌动，林香的紧张感慢慢消失。小白缩起尾巴坐定，额间的独角发出淡淡的一束白光，直对林香的眉心。

　　白光慢慢变强，直至完全笼罩住众人眼前的麒麟血魄。

　　慢慢地，白光染上了红彩，林香在一片耀眼的红光中感觉到心口下方两三指的位置有东西在动，她知道那是玉冰蚕，一阵恶心感泛了上来。

　　南风拂柳琴的琴声很沉静，起初静得微弱，静到几乎要被众人忽略。

　　林香是在恶心感消失的瞬间被才听出古琴清远悠扬的声音，她不禁好奇为何方才似乎忘记了琴声的存在，便不知不觉间以全副心思追逐起那道缥缈沉静的乐声来。

　　小白圆圆的大眼睛里，瞳孔也是圆圆的，几乎撑满了全眼，黑玉一般晶晶亮亮。它的视线从林香的眉心，移到了站在林香身后的淳于明珠脸上，嘴里一阵众人听不懂的叽叽咕咕。

　　琴音未停。

　　一旁的淳于瑶此时嘱托道：“小桃，等下玉冰蚕就出来，若是还活蹦乱跳，你小心处置。”

　　毛小桃答应着，却见淳于瑶的指尖已经捏住了薄薄一片的燧石刀，另一手抓住林香的胳膊悬在榻旁放着一盆冰块的几案上，又将她的衣袖往上捋了捋，随着刀影倏忽一闪，一只通体光洁晶莹似玉的蚕虫落在了红枫案台的冰块上。

　　那蚕虫不是非常精神的样子，在冰块上稍微蠕动了两下便静止不动了。

　　淳于青柳第一个凑到了跟前，伸出去即将戳到玉冰蚕的食指，被淳于瑶一把捉住。

　　“不可以摸哦，会把手指头冻掉的。”说着翻起林香的胳膊，只见伤口处的血液已经凝结成霜。

　　小白一跳跃过林香的身体，将有伤处的胳膊抱在了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腰间蹭了蹭，顺势蜷缩着窝成一团。

　　麒麟血魄仍旧悬在林香的脑袋旁，不过红光逐渐退散。

　　林香其实没有感觉到那玉蚕是如何从她心口下方游走到胳膊处的，她是在玉蚕掉在冰块上，才察觉到胳膊被划开的地方有一阵火灼般的疼痛感，但是痛感正在小白软乎乎热烘烘的身体下慢慢地消失。

　　半晌后，淳于明珠才停止弹琴，她将林香的胳膊从小白的怀中轻轻拿出，满意地笑道：“伤口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线，假以时日应该可以完全褪去。”

　　说罢，正要开口嘱托林香喝药，却见姚东扬已经端来了药碗送到林香的嘴边。她微微一笑，偷偷示意众人朝他们看去，一边收回麒麟血魄，将它埋入花盆靠近金乌草根部的位置，又把花盆送回了高楼之上继续晒太阳。

　　毛小桃指了指被她封入冰块中的玉冰蚕，问道：“这个要怎么办？”

　　“先留着，过两天我试试看能不能用它制药。”说着看向喝完药的林香，她正在吃淳于青柳献宝一般拿出来的石蜜金柑，淳于明珠问她：“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香摇了摇头，道：“没有不舒服，我哪里都很好。”

　　“喝了药歇一会，小白留在这里陪你。”说完引众人出门，关门前又嘱托道：“有事你叫小白来喊我。”

　　门才关上，姚东扬问：“会有什么事吗？要不我就在这儿等会吧……”

　　一众人全部都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只有年幼的淳于青柳不解问道：“哥哥你要在这里等什么啊？”

　　姚东扬这才注意到大家的表情，尤其淳于瑶，眉眼带着明显的意味不明的笑，他试图解释：“我只是不放心，没有别的意思……我医术不精，所以才……算了，走吧。”

　　“没事的哥哥，我阿姐的医术天下第一，再说了，还有小白呢，你就放心吧……”淳于青柳跟在他身旁，执着而认真地劝慰着。

　　“我知道，我放心了。”姚东扬随口答应着。

　　“林香姐姐明天就可以起来玩了，很快的。”

　　“嗯！”

　　“今天下午到明天一早，一下就会过去的……”

　　“嗯……”

　　“就是睡一觉的时间……”

　　“……”

　　“青柳你过来，阿娘带你去看桃子去。”淳于瑶嘴上喊着淳于青柳，眼睛仍是笑嘻嘻地盯着姚东扬。

　　姚东扬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一转身哼着小曲前头走了。

　　下午的时候，毛小桃抽空去查看了林香的情况，见她睡得安稳便心满意足地悄声离开。才出门，正巧撞上一样过来查看情况的姚东扬。

　　“她还好吗？”

　　“很好，睡着了。”

　　姚东扬便不去开门，随着毛小桃向外走去，闲聊道：“青柳说她明天就能下床行走……青柳怎么会知道？她几岁？”

　　“三四岁四五岁吧。”

　　“是个娃娃吧。”

　　“是吧……”

　　姚东扬想了想，感叹道：“有点厉害啊！”

　　“她是半妖嘛！”

　　“那也是个有点厉害的半妖啊！”

　　毛小桃想起青柳的一些言行，认同地点着头，道：“长大可了不得！”

　　两人随意闲聊，沿着河边在树下散步，一时有浓浓的花香吹来，闻着叫人心情愉悦。心情更愉悦的是白露，自从高月市集回来后，她便有了个新朋友，是一只小云雀，不知从何处飞来，日夜不离白露身边，经常停在它大大的脑袋或鹿角上。

　　毛小桃和姚东扬走上小桥时，就看到另一座小岛上趴伏在满树花下的白露，以及她脑袋上的云雀。毛小桃正要走上前去，就听得身旁的姚东扬突然说道：“原本我以为明珠阿姐知道我的身份后，会生气或者至少有些不愉快的。”

　　“结果她立刻就接受了你，甚至对你更加亲近，这让你不安？”

　　“也不是，谈不上不安，就是有些出乎意料。”

　　毛小桃笑问：“因为你是姚思谷的儿子，因为你阿爹当年伤害过她的父母，所以她应该恨你？”

　　“不应该吗？”

　　“姑姑为人直爽性格开朗，姑父他一直温温柔柔，他们当年若不是深深相爱，不会置天下人眼光于不顾坚持成亲生子。阿姐和青柳，她们在幸福的家庭里出生，在爱与期待里成长，这些爱充满了她们的心，所以不会有多余的地方去恨……这样你能理解吗？”

　　“是这样吗？”

　　“就像小林香，她从小因为父亲离开，被其他小孩欺负过，又在很小的时候离开御云，这些年里吃了很多苦。虽然她有过恨，但是恨意很快就会消解，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有你，你会在她身边帮她。”

　　“不是，不是我会帮她，是我爱她。我、小石头、她的阿爹阿娘、我的阿爹阿娘、婆婆，以及御云的其他好多人，我们都爱她。所以哪怕她受过再多苦，哪怕这些年里她再怎么饱经风霜，只要她想起自己是被这么多人爱着的，她的心里就会有力量，那些仇恨就会远离她，她就会重新变得豁达。”

　　姚东扬非常惊讶，惊讶于毛小桃看事情的方式，以及她说出这些话时，如此笃定的语气和自信的神情。

　　毛小桃看向他，正色道：“所以啊小猴子，我的小林香，不需要你来可怜她。”

　　“你怎么知……你，你在说什么？”姚东扬眼神怪异地盯着她，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你们望月不是有预知术吗？从你第一眼见到小林香，你就看出些什么来了，是不是？”

　　姚东扬在犹豫，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一路上，你对小林香多加关照，是因为你预知到的东西不太好，是不是？”

　　南方的下午，阳光依然强烈，头顶的树荫好像失去了作用，姚东扬一时热得浑身是汗，热得他一颗心剧烈地跳动，他想伸手擦汗，却无力抬起胳膊。

　　“你这么为难，这么害怕告诉我……只会让我更担心更害怕，你懂吗？”

　　姚东扬心中一酸，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毛小桃郑重地点了点头。

　　姚东扬闭了闭眼，艰难开口：“关于她，我只有两个预言。第一，她在长大之前，会受尽苦难。第二，在她父母的有生之年里，她不可能与他们在御云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