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82、芦草人

　　毛小桃久久地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她在回想她看过的书里，那些对望月的记载，有关望月姚氏说过的各式各样的预言。

　　好像到最后，都成真了……

　　真矛盾啊这些预言，一些给人希望，一些又让人失望。

　　风吹皱了湖面，带来了凉爽的气息，姚东扬感觉到炎热过去，风灌进了他的衣裳里，他甚至觉得后背爬上了凉意。心里起了一丝丝的恼恨，怪自己怎么就不会表现得平常自如些呢。他瞄了一眼身旁的毛小桃，瞧见她的手在无意识地绕着发尾的头发，只是脸上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小猴子，”毛小桃突然喊他，“刚才的话，就我和你知道吧，不要再告诉别人了行吗？”

　　姚东扬点着头，问道：“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我之前还骗她说要帮她找到她阿爹阿娘。”

　　“继续找吧，即便不能……人还是要找的，林叔林婶他们，总得回家。”

　　姚东扬嗯了一声，又想，海内那么大，要到去哪里找这两个人呢。

　　似乎是愁上加愁。

　　好在林香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没两日胳膊上那道伤口留下的淡淡的线就褪得几乎看不到了，石淮已经默默在整理行李，淳于一家又给他们准备了好些东西。

　　毛小桃对离开扶风之后去哪里，一时拿不定主意，关于林香父母的行踪，她和淳于明珠、姚东扬分别试了卜筮，都没有指明任何方向。其实在尝试之前，她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年婆婆都没能成功的事，他们三个，成功的可能本就渺茫。

　　在一堆毫无头绪的想法里，毛小桃最后抓住的，是寻找女巫高阳。

　　因为太多事情都与这个女巫扯上了联系，使得毛小桃不得不去找她。不得不去找她的原因还有一个，是毛小桃后知后觉想到的，在林香身上的蛊术解开，她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之后，她突然反应过来在高月市集上，姑洗笛的几次反常，她的直觉让她把这种反常与高阳的出现联系在了一起。

　　可问题是，高阳的行踪，也不好找。

　　不过，从大雪天的岫里，到北地的乌有，到只生活在坚冰之下的玉蚕和磎鼠，这个女巫，似乎常出入寒冷的地方。

　　也许想找到她，他们只得再去一趟北地，到更北的，海内大陆北极的临江，那片人迹罕至的沉星江。

　　毛小桃决定往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石淮和林香忙着收拾行李的日子里，她拿出了从不离身的银珠项链和姑洗笛，拜托姚东扬以回溪追踪术或者交感巫术都好，试着找一下仲吕笛的下落。

　　大概这两样东西与毛小桃的联系更大吧，所以姚东扬的回溪追踪术只显示出了它们跟着毛小桃行动的行踪。不过，姚东扬也没就此放弃，他掏出云箫来，说：“我再试试。”

　　说罢，云箫吹出毛小桃从未听过的曲子。曲子很长，流出的箫声像春蚕吐丝，缠绕着项链和竹笛好似在筑茧房。轻柔的箫声引来了路过的淳于瑶，她倚在窗边，默默地看着闭目吹奏的姚东扬，以及他手里那把闪着炫目虹光的白玉云箫。

　　一曲终了，姚东扬放下云箫，对着毛小桃摇了摇头，满怀歉意道：“我无法得知它的具体位置，我能告诉你的只是它目前的所在地是一处极为寒冷黑暗的地方。”

　　毛小桃点头不语，房间里一时有些安静。

　　打破这安静的，是站在窗外的淳于瑶，她看向姚东扬，道：“刚才的曲子是《朗月清辉》吧，少年时我曾经听你阿爹吹奏过，他告诉我这首曲子是你们望月用来加强预知术效果的……你的云箫，是衔虹吗？”

　　姚东扬点头道：“在我去长风崖拜师前，阿爹把它送给了我作法器。”

　　“你什么时候去长风崖的？说来我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你师父了，他还好吗？听说这些年他很少离开小潺涧，他成日里把自己困在山上干什么呢？”

　　“我是五岁那年秋天去的长风崖，师父喜静，不喜欢山下的热闹。”姚东扬心道，幸亏他师父喜静不爱下山，不然这会早抓他回去了……

　　“小桃还是决定往北吗？”淳于瑶话锋一转问向一旁不作声的毛小桃。

　　“嗯，要往北的。”说着想起在乌有见过的偶人巫术，问道：“姑姑听说过大沼泽地的偶人巫术吗？”

　　淳于瑶点头，“芦草人发明出来的巫术，非常厉害，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毛小桃索性将淳于瑶请进屋，详细讲述了乌有的经历，又从乾坤袋中拿出那个一直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偶人，问：“我试过好几种方法，一直无法将它毁去。”

　　“给我吧，下午我去沼泽地问问。”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大沼泽向来是不欢迎外人的啊，这高阳是什么时候进了沼泽地还学会了偶人巫术的……”

　　“姑姑要进大沼泽？”姚东扬惊讶地拔高了声音，又想起初入扶风时淳于青柳说过的话，好奇道：“那天来我就想问的，以前都听说芦草人好斗，还经常会和扶风发生冲突，可他们收到姑姑的信就给我们引了路，看来双方的关系还是可以的啊。”

　　淳于瑶摇头失笑，道：“大大小小的冲突是常常有的，不过冲突过去了，关系就会有所缓和，应该说大多时候是相安无事吧，毕竟做了几千年的邻居。”

　　下午，淳于瑶前往大沼泽时，几个小辈正在大湖边的柳树下纳凉，湖面吹来凉爽的风，长长的柳条在风中飘荡，姚东扬扯过拂到跟前的柳枝，随手乱编起来，问淳于明珠：“你去过大沼泽吗？见过芦草人吗？”

　　淳于明珠点头答道：“自然去过的啊。”

　　“采药吗？”

　　“也不全是，有时候要找些古籍，这儿没有的，就去他们那里找，有时候他们有人生了病治不好，就来请我们去看看……”淳于明珠知道他对这些好奇，索性敞开了话匣子继续讲：“前面的梁其大湖，你知道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跟芦草人有关？”

　　淳于明珠点头，“据说芦草人是最早定居在南方的人类，那时还没有扶风，直到淳于家依照巫咸的指示定居于此并将此地命名扶风后，慢慢才有更多人来生活，芦草人被迫退居至大沼泽，他们与扶风的不睦皆源于此，双方争斗不下千年，争斗激烈时，两边各有死伤无数。直到神隐纪元过去尚吾统一大陆后不久的时代，芦草人中出了一位年轻的首领，叫梁其，她很聪明，行事又果断，任族长不过十来年，便将大沼泽的范围向北扩大了三十多里，便是如今杏花塘的地界。梁其在生育第二个孩子时，遭遇难产，她的家人无奈之下将她带到扶风请我的先祖帮忙。后来，她顺利地生下了孩子，母子二人还在扶风休养了半个月。相传她在扶风居住的期间，与我的先祖结成了朋友，所以她回去后，一直在族人之间游说奔走，劝说他们与扶风和平相处，甚至在她去世前，要求族人立誓，永不入侵扶风。双方果然自此再没有发生过恶劣的争斗。我的先祖为了纪念她，将这片大湖改用她的名字命名。”

　　“这么看，他们还是挺讲信用的，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违背过誓言。”林香感慨。

　　毛小桃道：“誓言是咒啊，不是轻易可以违背的。”

　　淳于明珠继续道：“也许他们也累了吧，多年争斗，就为一块他们本来就不喜欢住的地方……其实芦草人的好斗很少针对外人，据我去大沼泽时的观察所见，他们的内斗基本是发生在他们觉得被侵犯时，或许他们也不是天性好斗，更像是生来讨厌被其他人干预。假如不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任何干涉的话，他们也算是好相处的。”

　　姚东扬问：“听姑姑说，你们与他们还是时常会发生冲突啊，你们没告诉族里人不能干预他们的生活吗？”

　　“族里人进出扶风是不走沼泽地的，那里太危险，毕竟也不可能有哪个芦草人专门给我们带路。干预他们的就是我们淳于家的人。”淳于明珠无奈叹道：“有时候不干预不行啊，大沼泽本来就合适蛇虫生长不说，芦草人更是把毒虫当成宝贝，养了好些稀奇古怪的蛇虫鼠蚁……虽说芦草人不爱与人打交道更是鲜少离开大沼泽，可是那些毒虫好些会飞的啊，尤其每年的春夏时节，毒虫四处乱飞，扶风倒还好，可是大沼泽北边的居民常常因此生病，你说这哪能不管啊。特别是前些年夏天安远发生疫病，阿娘去沼泽地发了通好大的火……总之就是时不时会发生这样一些不得不管的事情呢。”

　　“芦草人不爱与人打交道也鲜少离开大沼泽的话，那偶人巫术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说起来我们一路走出大沼泽，也没碰上一个芦草人，高阳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这一点真是很奇怪……”淳于明珠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后问毛小桃：“你确定乌有的偶人巫术是高阳所传吗？”

　　毛小桃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得她继续说道：“即便真的是由高阳把偶人巫术传到了乌有吧，也不能说明高阳习得这项巫术肯定就是在大沼泽啊……”

　　“阿姐的意思是高阳也是从其他人那里学到的偶人巫术？”毛小桃幡然醒悟，这点她确实从没想过。

　　“大沼泽的芦草人，近一百年中绝对不会与淳于家之外的任何人有过接触，我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