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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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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木槿形容的所在,是个挺偏僻的地方。几个人先是乘坐地铁,最快时间内到达城市的西北角,然后换成公车,拐进了一条偏僻小路。最后步行,在这个城市经过了无数重建与规划的现代废墟里,找到了一块已经很少见的古旧小楼。
几个人站在泛滥着熏香的正门前,看着眼前歪斜的一扇红杉木门。再一仰头,齐齐地望着上方高耸的尖顶,坡形的屋顶好像一柄锈渍斑斑的铁剑,直指着碧蓝上空,铁灰色的屋瓦层层叠叠,鱼鳞一样。
“这有点……阴森森的。”杨微吞了吞唾沫,有点不敢进去。萧木槿大胆地推开门,半侧过身体,做出邀请的姿势:
“进吧,还等什么呢?”
几个人对视着,交换了眼光,杨微看着萧谢,少年也挺胆怯,看向唐沛,“那个……这位勇敢的无神论战士,要不然你先请?”
唐沛超过他们,走在最前面,他经过萧木槿时,看见他冲自己眨了一下左眼,表情颇为诙谐。
小楼里面熏香的味道加重了,好像檀香,熏得唐沛头痛,他略微遮住鼻底,想缓解一下浓烈的香气。眼前忽然鼓噪起一阵风动,吹拂得窗边遮掩的薄纱黑幔帐扑飞而起,舞动成一只巨大黑蝴蝶。
“萧居士,你来了?”一个嘶哑缥缈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唐沛一仰头,从眼前拥挤花哨的各色法器里,找到了一条上楼的楼梯。
他刚抬起腿,忽然身后一只手拉扯了一下,杨微就像挂在他腰带上一样,佝偻着身体,期期艾艾地靠着他的后背,“那个……唐沛啊,你小心。”
他很无奈,沿着逼仄的小楼梯,爬上了二层。
上面更加拥挤了,到处是奇怪的织物,墙上挂着灿烂的唐卡,周围陀螺经转,播放着催人欲睡的经咒。
左手边一间小屋,楚仙姑正在会客。对面坐着的是个年逾五十的大婶,脸上许多愁苦,挂着两道含不住的泪痕。身上却珠光宝气的,正在用小手绢捂着脸嘤嘤哭诉。
对面坐着的就是传说里的楚仙姑,看见她的真面目,门前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就见她一头纯白色长发,像是个活生生的狐仙,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切毛发,从头发到睫毛,全是纯白,一睁开眼,露出一双极端惊悚的白色眼珠子。
大婶哭够了,开始诉说自己的来意,“我那个死鬼老头,去得太突然了,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忽然就两手一撒,两腿一蹬,早登极乐去了。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把存折藏哪去了?”
楚仙姑点点头,一张嘴声音与刚才一样,有些嘶哑,“把他的生辰八字给我看看。”
大婶交出一张黄纸,搁在小桌案上,楚仙姑垂下眼细细看了半晌,把黄纸放进一边燃烧的钵里,在缭绕的烟雾中闭上眼,沉静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忽然,她猛睁开眼睛,脸上的神情完全变了,横眉怒目,颇有几分凶悍,原本柔和宁静的眉目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老太婆,你怎么来了?我都蹬腿儿了,你还要来烦我?”
十分神奇的是,楚仙姑吐出的声音也完全变了,粗哑低沉得就是个老头。对面的大婶原地惊骇发愣,半晌才回过神,哀怨地瞟了一眼过去,“反正我也烦了你几十年了,以后就算你想我再烦你,我也烦不着了,你那边……过得还行吗?”
楚仙姑怒瞪着的眼珠子垂下来,人也从紧绷耸肩的姿态软了一些,轻缓地叹气,“与你没关系,你少管我。”
“行行,我不管你了,我就想问问,家里面存折你藏哪去了?”
老头,哦不,是楚仙姑皱起眉,做出一脸茫然的表情,“有这回事吗?这些不都是你管吗?”
大婶一撇嘴,“你都给忘了。最后那段时间,你不是糊涂了吗?就是……老年痴呆了,整天浑浑噩噩不知所云,非要把存折揣在口袋里,去哪都揣着。后来你走了,办后事整理仪容的时候,都没找到。”
楚仙姑这回又茫然了,抬起头望着房梁,思索了许久,忽然若有所感,“唔,好像是放在枕头里。”
大婶也陷入了迷茫,“你的那个枕头,我也找过了呀。”
“你肯定就翻了外面的枕套,里面的枕头夹层没找过。”
大婶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嘛,家里这么大点地方,还能藏到哪去。我知道了,回去就找找。”
楚仙姑两眼含着深刻的情绪,注视了好久,最后变成一抹留恋的遗憾,整个人背脊塌下来,慢慢地趴伏在小桌案上,好像做了黄粱一梦。
她再醒过来时,神情又恢复了刚才的冷淡,张口问:“问着了吗?”
大婶忙不迭点头致谢,“问着了!仙姑,你看我添多少……”
她的手已经伸进了口金小钱包里,楚仙姑一搭她的手,“缘来缘去转头空,都是缘分而已。”
大婶又忙不迭地致谢,躬身弯腰,恭敬虔诚地下楼去了。因为楼梯上过去狭窄,她经过杨微几个人身侧时,双方几乎是身体摩擦过,杨微能感受到她炽热的体温。
“热闹看够了吧?”楚仙姑把腿从蒲团上抬起,自己舒缓了一下。萧木槿调侃着矮身进门,“你这买卖还挺兴旺啊。”
她忽然啐了一声,“这个装扮真难受!”然后手在头顶一薅,把一顶白色假发薅下来,露出下面的黑发。又把眼眶里的美瞳取下来,露出一双正常的深褐色眼珠子。
杨微几个人还站在门外,已经呆住了。此刻的这个楚仙姑,一点仙气和风骨都不见,就是个干瘦的妇女,脸色蜡黄,脸很长,颧骨高耸,气质十分刻薄。
“进来呀。”萧木槿把门又支开一些,邀请几个小朋友进门,骄傲地介绍给他们,“这位就是我的好友,十里八村有名的仙姑。”
萧谢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父亲的好友,惊愕的表情从刚才就没有收起来,“……你有什么可骄傲的?光论招摇撞骗的手段,这也不比你那套高明多少啊?”
杨微从旁观的角度,公平地说:“其实还是要高明一些的,我觉得还是比舅舅高了两个层次。至少人家会口技和表演啊。”
唐沛也在旁边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不止,还要观察入微,揣摩人心,这些比口技和表演更难学。”
楚仙姑坐在了墙边一架躺椅上,翘着脚一颠一颠地,没骨头一样闲散,“你来干什么呀?”她一侧头,看着几个小朋友眨眨眼,“我可算是老萧的师傅,是我拉他入门的。”
萧谢翻了个白眼,喃喃:“罪大恶极,还挺展扬?”
“当年他哭哭啼啼地过来,非要跟他的亡妻见面,结果我略微施展了一下手艺,他就天天来,烦得我要疯了。最后我只能跟他说实话,根本就没有出马请神这回事。”说起这段孽缘,楚仙姑还是津津有味,萧木槿也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吐槽她:
“要说是谁最罪大恶极,那还属是您,当初你亲手改变了一个有志青年。”
萧谢当场绷不住了,质问爸爸:“那四个字你真好意思说出来呀,良心不会痛吗?”
楼下又传来了一个洪亮嗓音,有人唱了声“阿弥陀佛”,楼梯上响起嘎吱的声响,一个高大的和尚走上了二楼。他身上是簇新的袈裟,一颗秃瓢上戒疤抢眼,身高体阔,看见楚仙姑先是一喜,然后又看到了其他的陌生人,马上收敛了。
萧谢左右看看,不自然地问:“业、业务交流?交流的对象有点奇怪。”
“无觉禅师?”萧木槿明显也认识来的人,大方地把他让进来,又替他介绍,“不用拘束,这些都是我的亲戚熟人。”
“你早说嘛。”禅师听了后马上从紧绷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对着楚仙姑笑问:“咱们开始吧?”
两个人原地架起手机,支起反光板和纯色背景布,打开了直播间。楚仙姑又赶紧把自己假发和美瞳戴起来,做回了仙风道骨的仪态。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了一场莫名其妙、半佛半道的封建迷信宣传活动。
杨微几个人在旁边很尴尬,她只好压低了声音问萧木槿:“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你们不是想要看热闹吗?”萧木槿还有些莫名其妙,“这还不够热闹吗?这还不好看?”
“……”杨微竟然被他说得愣住了,“也不是一切荒诞的都好看……”
唐沛竟然也在旁边问她:“和昨晚上蓝氏家宴比起来,哪个好看?”
“……”杨微又一次愣住了,“你……你现在这幅样子,真的很像在吃醋,你造吗?”
背景音里,还有直播间热闹的气氛,无觉禅师不知道切了什么键,音乐一转,鼓点强烈,头顶的灯光开始闪烁,屋里像迪厅一样闪烁着激光。
“下面我给老铁们喊一首麦……啊,感谢新舰长,老板请加一下舰长群。这位老板点了一首大悲咒,下面,无觉给大家带来一首惊雷版大悲咒。”
在旁边几个观众目瞪口呆里,无觉禅师一边又蹦又跳,一边用超快速、超溜的口条,连唱带念地糟蹋了一篇经文。
旁边的楚仙姑,以带货的姿态,兴奋地宣布:“今天我们上师做活动,替各位施主有缘人开光,只要998!只要998!一切法器、电器、日常用品、衣服鞋帽,统统可以开光!”
“咦?这位来自阿富汗的舰长,问他的全自动马克沁能不能开光……”楚仙姑把目光转向无觉禅师,似乎是在等他的决策。
无觉禅师露出犹豫神情,“唔……此种凶顽之物,实在是有损修为,要加钱!加钱你懂吧?”
楚仙姑朝着镜头外的萧木槿招招手,“你过来翻译一下,用英文告诉他要加钱。”
几个小朋友都投射过来无语的表情,萧木槿到底是还要脸的,没有挤进镜头里。那边的楚仙姑还在兴奋地上蹿下跳,把一个电子木鱼的标志挂在镜头中间,“今天我们做福利,这个电子木鱼大家都来敲一下啊,积累功德,增长修为,大家都来点击啊。老板们,以后电子木鱼会长期挂在舰长里,请各位老板帮我们多多宣传!”
无觉禅师还在另一边,又打开了一首电子音,鼓点又起,“我再给大家喊一首《心经》,老铁们,倾情大放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