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闺中人》灰橙

31、31

　　这一天晚上，杨微做了一个新的梦，比上次的梦境添加了一些新的画面。

　　她梦到一个想要开窗跳下高楼的人，隔壁住着一个急切希望能帮助她，救到她的人，可惜住在隔壁的是个超级宅男，他不敢出门一步，连打开窗户，呼叫她一声都不敢。

　　原本他应该看着她跳下高楼，但是就在她推开窗的瞬间，相离很近的对面的楼层，又出现了一个人，他直接持枪，对准自己额头太阳穴，想要马上击毙自己。

　　这下跳楼的人马上放弃了自己的目标，开始想办法劝住对面持枪的人，这个绝望的局面马上变得奇妙起来。

　　从梦里醒过来时，杨微回想了半天关于这个梦境的故事。她弄不太懂故事想要说明什么东西。踏出家门的一步，她忽然又愣住了，看见路上遍地雪白，好像初夏里下了一场大雪。

　　再放眼望过去，路面上铺散的全是纸钱，巴掌大的圆形纸币，中间一个方孔，铺天盖地，从公车站一路蔓延开去。

　　杨微惊呆了。

　　车站的广告栏贴着讣告，黑白头像脸上打着马赛克，文字写得也很模糊：本市著名家族，月光集团继承人蓝某，于半夜凌晨2点与世长辞。斯人已逝，举市同悲！

　　她震惊了半晌，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说蓝耀离死了，她是不信的，但是说他用死讯装疯，那杨微确实有点信了。她先发送了一条信息给他：

　　听说你死了？

　　对面没有马上回复，大概过了七八分钟，公车从远处碾压过层层的雪白纸钱而来，手机才终于震动了一下。

　　杨微一边上车，一边看了眼屏幕，上面只回了一行文字：

　　没有，我打算下个月再死。句尾还有个笑脸表情。

　　杨微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收起手机，开始思考对方正在发什么神经。忽然一个念头冲进脑袋里：

　　八月十五是不是就在下个月？这个日期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越想越觉得奇怪，杨微在满是人的公车里低下头，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拿着手机，在屏幕上打字：

　　你能不要死吗？

　　另一边的蓝耀离面对着屏幕，微微笑起来，他这次没有回复，将手机揣进口袋里，人往后一躺，倒进了一口金丝楠木棺材，然后屈起手指，在棺木侧轻叩，“走了，发丧。”

　　外头站的都是蓝家的人，一个个面色极其难看。

　　“小七。”蓝耀乾作为大哥，上来劝了两句，“你非要这么玩吗？真的好玩吗？”

　　“好不好玩，我试过了再说。”棺材里发出一句懒散的声音，然后就是白花花纸钱开路，鼓乐相送，一路上吹拉弹唱，后面众多的僧道跟随着，出殡的队伍洋洋洒洒几百个。

　　老三蓝耀泽眯起眼睛，冷笑一声，“他要玩，就陪他玩，看他还能蹦跶几天。”

　　蓝耀乾慢悠悠哀叹，“那行吧，我替这个弟弟把幡扛起来。”

　　旁边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嗤笑他一声，“你是孝子啊？你替他扛招魂幡？”

　　蓝耀乾自嘲了两声，“只要他肯乖乖地参加八月十五交接仪式，别说打幡了，给他摔盆也行啊，哪怕是要守孝三年呢？”

　　刚刚新婚的蓝耀羽，就是阿飞，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天他带来的那个人……那个小姑娘，你们还记得吗？”

　　几个人回忆了半天，蓝耀乾先想起来的，“不会吧？我还以为，他就是在大街上随便捡了一个喘气的，带来糊弄我们的呢。”

　　阿飞眯起眼睛，“不会的，他不是那种脾气，一定是有含义的，那个小女孩对他一定有莫名的意义，不如……我们把她弄回来？”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神秘眼神，不必言说的默契已经产生了。

　　C市今天注定是不安定的，大清早全城出殡，纸钱盖地的新闻还没散，对于那个“蓝某人”的猜测更加甚嚣尘上。

　　傍晚杨微刚出了学校正门，就看见萧谢堵在门口，满脸期冀地看着自己，“表姐，你说现在正出名的‘蓝某人’是不是你那个……”

　　“嘘——”杨微赶紧做出禁声的动作，示意他别再说了，两个人走到角落里，杨微才压着声音提醒，“连胡叔叔都提醒我们，让我们别管，说这里面水深得很，我看哪，这个热闹还是别凑了。”

　　“真难得。”萧谢啧了一声，“表姐你还有不凑热闹的时候？”

　　“看热闹要紧，还是小命要紧？”

　　“哪有那么严重？”萧谢还是觉得这回杨微过于谨慎了，“你自己都去凑了好几回热闹了，还不是没事？而且你也说了，蓝耀离只是感兴趣……”

　　他话没说完，忽然看见对面一辆浑身贴满了彩色贴纸的商务车急刹住，侧门打开，几个蒙着脸，身着黑色皮衣的人冲下来，迅猛利落地把杨微抢过去，架上了车内。她连一声尖叫都不待发出来。

　　萧谢甚至还在发愣，等发现身前空荡荡的，才惊叫了一声，在原地无能跳脚，“表姐？表姐！！”

　　杨微免不了惊恐万分，但是发着抖发现这几个大哥还是挺客气的，他们虽然一句话也没有，倒也没有打骂虐待俘虏。商务车冲进街口的一家汽修店里，几个人似乎等待已久，迅速上来撕掉了车上的贴纸，露出下面棕色的涂漆，从后门驶上另一条街。

　　“闭眼。”身边的一个人冷淡地说了一句，手里抓着条黑布。

　　杨微虽然想说：我知道这是往太清宫去的路。但是她毕竟还是怂且惜命的，乖乖地闭上眼睛，等着黑布条系在脸上。

　　寂静地行驶了大概不到十分钟，中间停了两次，然后就是一路上行，似乎在上坡路行进了很久。这下，杨微更加肯定就是去太清宫的路，现在走的就是通向宫门的坡道。

　　到达特定地点后，她被两边的人挟制下车，他们始终挺客气的，也没有推搡着杨微往前。慢悠悠跨过了两道院门，杨微是来过的，对于老式建筑高高的门槛印象深刻。

　　但是往后就不对劲起来，从平路变成了下坡路，而且很陡峭，一路下行，周围气氛也逐渐吹拂过森冷的寒意，直到下行的坡道行到尽头，似乎是经过了一段很狭窄的通道，最终，眼前的黑布被取掉了。

　　杨微抬起头，先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场景，愕然见到面前墙壁上雕塑着一座晶莹的佛像，端坐在鹅座上，左手握拳当腰，右手持莲华。墙上浮雕刻着两行字，左边是祛灾厄除病痛，右边是离惧怖享安乐。

　　打开手机屏幕一看，果然没有信号，不过当做手电筒用还是可以。

　　她继续往前，沿着狭小的通路把壁雕抛在后面，尽头是一堵月形门，耳边有淙淙的流水声，内院入口处一幢石刻造景，雕着远山、奇石，流水流过人造的微型瀑布，飞流直下，汇进下面的小水潭里，涤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虽然现在这个情况，站在这欣赏造景确实不妥当，但是杨微还是玩心太大了，加上左右又没有人，她沿着通道一路看下去，觉得这里很像个地下密室，除了稍嫌森冷，别的毛病没有，甚至通风良好。

　　尽头，是整面墙的浮雕，那些雕刻的图案，向上飘荡着，好像云纹，中间有人形的轮廓端坐着，慈静的面目中透露着无限寂然，瓷白的表面在地下幽微氛围中氤氲着光彩，低眉垂眼，鸦羽一样的眼睫；朱唇流丹，似乎涂了一层釉彩。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杨微反应过来，面前坐着的是个大活人。

　　一声尖叫冲出喉咙口，现在她找到被绑架的感觉了。

　　萧谢垂头丧气地从派出所走出来，迎面碰上着急忙慌跑过来的唐沛，他虽然急得火上房，但是精神还能保持基本的稳定，“怎么说的？”

　　萧谢还是垂着头，“说是摄像头追踪到街角的修配厂，但是没有车没出来，可能是从后门走的。修配厂的人还在里面问询，说有消息会通知我们……都怪我，我太慌了，车子的细节都没注意到，要是换成表姐，她肯定能注意到的！”

　　唐沛一只手轻合在对方的肩膀上，做着无声的安慰。虽然他也很急，但是他更明白自己必须冷静。想了想，他先打给唐丹青。

　　看到他急切的动作，萧谢满脸期冀地问：“你有什么可操作空间吗？”

　　“打给我爸。”可是对面并没有接，唐沛皱紧眉心，“他好像在开会。”

　　“他没有秘书吗？不能联系别人吗？”

　　唐沛迅速思考着，他跑到路边试图拦一辆车，萧谢还是追在他身后，“现在我们去哪？”

　　“去一趟月光水晶酒店，那天杨微是去那参加的婚礼对吧？”

　　萧谢刚想点头，忽然察觉道：“我们是要去找蓝耀离吗？”

　　“对。”唐沛迅速点头。

　　萧谢一顿，感觉哪里不太对，他左右张望了半天，看见了远处车站上的广告牌，指着那个方向，大声叫：“我觉得有更快的方式能找到他。”

　　唐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马上也意会到了，“出殡队伍？”

　　萧谢马上掏出手机，打开新闻网站，“追踪一下出殡队伍到哪了，大概率能找到他。”

　　杨微死死瞪着对面的人……大概，应该算是人吧，他的动作很迟缓，眼光也迟钝，像蒙着一层透明的水雾。她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惜发出的声音呈波浪状，好像含着一口水似的，“你、你你你是谁呀？”

　　从杨微的感觉出发，他好像太久没说过话了，丧失了一部分的语言功能，慢吞吞尝试了很久，最后艰难地说：“我……在此侍奉……月光娘娘……”

　　恐惧的感觉在慢慢消失，杨微感觉到的是逐渐增加的悲凉，“为什么？你……在这多久了？”

　　他短暂地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一个问题：“你说，齐天大圣被压在五行山下，为什么是五百年？如果没有取经项目，是不是五千年压得？五万年，五百万年也压得？”

　　杨微挺奇怪的，顺着他的思路回答：“可是齐天大圣是故事的主角，主角的运气总是要好一些的。”

　　他淡漠地一笑，“可惜我不是故事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