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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四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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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三次了。
晨星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惹欧阳尧旭生气,可惹都惹了,也只能设法补救了。奈何欧阳尧旭似乎还在气头上,不是对她视若无睹,就是表示自己非常忙,有事待会再说。下午,施杨浏览了她整合的资料后,淡淡地问:“欧阳尧旭怎么了?”
“诶?”晨星不懂欧阳少爷的名字为何会在这时候冒出来。
施杨无言拿笔在纸上划了几下。看着数个刺目红圈中的“欧阳尧旭”,晨星先是一怔,随即大脑“嗡”一声炸开,一边下意识大叫,一边手忙脚乱地将资料夺回来揣在怀里。施杨偏头打量她羞得七窍生烟、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补刀道:“恋爱了?”
此话一出,晨星差点当场吐血身亡:“不……不是!”
施杨没有追问,而是将涣散的目光聚集到晨星捧着的资料上。晨星连忙护崽似的侧过身,用手臂将其挡住:“我……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所以才……”
“思考什么?”
“思……”晨星顿了顿,垂下头问:“师父,犯过错的人,就不能指出别人的错误了吗?”
施杨沉默片刻:“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跟他说,那样对待钟轶和钟晴是错的。”
“然后呢?”
“没了。我不想表现得像在窥探他隐私,也不想让他觉得我在自以为是地大言不惭,所以说之前特地加了一句‘我不会问你是什么原因,也不会叫你原谅她们’。”
施杨转正座椅,翻起了刚从联络科转来的案子:“你既不想探究他隐私,也没想让他原谅她们,那你提这些话干嘛?”
晨星愣了愣:“我只是担心他和组长又因为钟轶和钟晴的事闹不愉快……”
“他们闹不愉快对你有影响吗?”
“当然有了!”
“哪里?”
晨星双唇微启,却欲言又止。她抱紧资料,极为不解地问:“希望自己所在的小组团结和谐,有什么不对吗?”
话音落下,尽管施杨仍旧面无表情地瘫着一张脸,尽管那对暗淡无光的死鱼眼依然映照不出任何人的影子,但晨星却莫名感觉他无声端详自己的视线中夹藏着一丝复杂的失望和不出所料。他将案卷拍到晨星怀中,眼皮也不抬地说:“这个就交给你和欧阳尧旭了。”
“诶?!我和欧阳尧旭?!为什么?!”
“甯安那边我会去说的。”
施杨言罢,自顾自伏案工作起来。晨星以余光一瞟一面用文件挡脸、一面暗中关注这边的欧阳尧旭,不由得沉重地吁了口气。
虽然理解对方不愿理睬自己的心情,但上司发令,晨星不得不硬着头皮遵从、厚着脸皮向他搭话。不过这次,欧阳尧旭没有避开她,亦没有找借口推脱,而是很干脆地站起来把座椅推进去,说:“那就走吧。”
欧阳少爷曾为美色所惑,把晨星记上了欧阳家少夫人的候选名单,后来还尾随她去食堂,养成了和她一起吃中饭,接着到附近散步消食的习惯。尽管这两天分开各吃各的,但像这样肩并肩走在一起,欧阳尧旭忽然间感觉肚子饿了,于是提议道:“去吃点东西吧。”
“啊?哦……可以呀。你想吃什么?”
面对晨星那不知所措的干笑,一阵难耐的烦躁感浮上欧阳尧旭心头。他极欲停下脚步,质问她“早上分明是你千方百计找我,现在露出这种表情又是什么意思”。然而他问不出口,所以仅能化愤怒于食欲,把菜单从头到尾点了一遍,然后双手并用,仿若刚刑满出狱的犯人般,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晨星瞧他吃得那么慌,以为他中饭没吃,便帮服务员将空盘撤走,再把新上的菜一一放到他面前。欧阳尧旭似是不满她的举动,陡然丢掉刀叉,艴然不悦道:“一个劲儿地把菜给我。怎么,你是企图撑死我吗?”
“……诶?不是的,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吃?”
“我……不是很饿……”
欧阳尧旭已经达到了极限。他烦躁一“啧”,往后靠住沙发背,一脸审讯犯人似的道:“说吧。”
“嗯?”
“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说吧。”
“呃……嗯。”晨星踌躇须臾,声音轻得几乎难为耳朵捕捉:“对不起。”
欧阳尧旭不为所动地静坐了一会儿,随后一叹气,问:“晨星,你是不是觉得无论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只消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吧?”
“不是的!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晨星不是很理解对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是我惹你不高兴在前,所以我必须取得你的原谅啊。”
欧阳尧旭无奈地长吐一口气,继而前倾身子,左手拖着左脸,略带嘲讽地说:“唉,你可真好啊。就算说错了话,也有对象可以道歉。”
“嗯?”晨星依旧听不懂对方究竟试图表达什么。
“我说,如果我不原谅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大概一直向你道歉下去吧。”
“无聊。”欧阳尧旭言简意赅地评价道,“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并不准备这么做。毕竟再怎么说,你也算舍身救过我一回。对救命恩人斤斤计较,会被人说狼心狗肺的。”
晨星愣了愣,一不留神音调过高了:“不是的,你误会我了!我根本没……”
“类似的话,你已经说了好几次了。”欧阳尧旭冷漠地打断她,“你不嫌烦,我耳朵却要长茧子了。”
“……抱歉。”晨星垂头丧气地道。
“你的抱歉可不值钱,说了也只会更加廉价。”欧阳尧旭不屑地说完,冷不防话音一转,“我讨厌她们的理由,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晨星一愣。
“很简单,也很老套的理由。”欧阳尧旭毫不犹豫地,十分顺畅地说出了口:“她们,害死了我姐姐。”
晨星震惊得双目圆睁:“欧……”
“详细经过,部门的系统中应该有记录。感兴趣的话,不妨去找找看。”欧阳尧旭漫不经心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百元大钞甩到桌上,“走吧,该去干正事了。”
施杨交予的案卷上说,从半个多月前开始,翡翠花园6号楼的住户们逐一遭到了敲门骚扰。起先大家认为这只是哪家熊孩子的恶作剧,故而没放在心上;可后来,大概是由于被敲门的住户越来越多、敲门者身份不明、敲门声着实太过诡异了吧,闹鬼的说法不胫而走,甚至还有人扒出,翡翠花园建造初期,工人们曾在打地基的时候打出过一堆白骨——据说该地以前是一处乱葬岗,地底下全是阴森骇人的白骨和无处归还的幽魂。虽然并非所有人都迷信鬼神之说,但诡异之事自然是能避则避,因此不少6号楼的住户都暂时搬离了翡翠花园。剩下的不是胆大不怕死,就是觉得反正自家已经被敲过门了,要倒霉也轮不到。
欧阳尧旭和晨星先去访问了最先沦陷的1层住户。101室的独居大妈非常热心,说自己是居委会的,可以带二人问遍整栋楼。于是她敲响邻居的房门,给抱着一岁婴孩的女主人介绍了他们。女主人说,那晚她丈夫在外出差,只有她和女儿两个人在家。听到敲门声后,她虽想去开门,但透过猫眼见外面漆黑一片,不禁心生怀疑——楼道的照明灯需手动开启,若对方真是来客,为何偷偷摸摸的不开灯?又为何在敲门无果后不电话联系,或报明身份及来访意图呢?那敲门声连续不断地持续了五分钟,之后,约莫是厌弃放置play了,方才作罢。如今回忆起来,女主人仍然心有余悸:“那敲门声的频率和力度固然不大,但从头到尾都一模一样,真令人毛骨悚然,幸好当时刘姨你不在。”
“是啊。”大妈附和道,“要不是你跟我提起,我压根儿不知道咱们楼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呢。”
晨星:“阿姨,一楼住户被敲门那天,你不在家?”
“嗯,我去广场跳舞了。”
“那之后你家有遇到类似的情况吗?”
“嗯……听说了这件怪事后,我每晚都待在家里,但完全没听到敲门声呢。”
其余住户的经历和女主人差不多,要不因为警惕心强没有开门,要不就是开了门后什么都没看到。拜访完所有在家的住户后,晨星问:“阿姨,你们小区的电子门有没有设密码?”
“以前有,现在没了。因为按密码的话,按键经常坏,而且连隔壁小区的人都能像背顺口溜似的背出各楼密码,不管换多少次都不顶用,所以后来索性全取消了,强制使用门禁卡。”
“那外来人员不能随意出入楼户了?”
“这个不好说。毕竟有些安全意识不强住户开门前不会先看来的人是谁,而且一栋楼28层有那么多人住,进进出出的,就算没有门禁卡,只要在旁边等个几分钟,自有人帮你开门。”
“也就是说,敲门者若真有心,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进入楼户吗?”晨星抬头看了看楼道的天花板,“楼里没装监控吗?”
“是的,就电梯里和电子门前有。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监控室看看。不过没什么用就是了。”
“为什么?”
大妈苦笑:“要不是没查出什么,这闹鬼的说法也不会这么流行啊。”
晚上,为了守株待兔,晨星和欧阳尧旭清空了17层,并临时借用了1701室。晨星想,既然对方没被监控摄像头捕捉到,那么他可能拥有类似于隐身或穿墙的能力,再或者像甯安一样,能直接从窗户飞进住宅楼。不过她搞不懂的是,这货每晚九点左右敲响一层楼的住户的家门,无论有否得到回应都无进一步作为,而且各楼层只骚扰一次——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她转过头,见欧阳尧旭还在不依不挠地用二倍速刷监控录像,问:“有发现什么吗?”
欧阳尧旭抬起头,朝她挑衅地做了个鬼脸:“发现了也不告诉你。”
人在心情愉悦时,往往会流露出比往常更为丰富的小表情。而欧阳少爷作为所有情绪都会一丝不差地显现于五官的典型,读懂他的心思比放屁还容易。晨星知道他不再生气了,不自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同时她也深刻认识到,这位大少爷的任性和孩子气,是足以称霸天下乃至全宇宙的器量。
“组长还真是了不起啊。”她忍不住心道。不过她也注意到,欧阳尧旭此次发火与前两次相比,冷静得简直判若两人,舌也莫名毒了许多——为什么?是什么造成了这份差异?她直直地盯着欧阳尧旭,试图从他身上寻到答案。欧阳尧旭难以承受这种近乎在清点他脸上毛孔的视线,不自在道:“干嘛?这样盯着我。”
由于过度专注,晨星反而没能察觉到微微泛开于对方脸颊上的红晕。半晌后,她无意识脱口而出:“欧阳尧旭,难道你一直在期盼谁来告诉你对与错吗?”
话一出口,晨星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当即希望上天降下一个榔头敲一敲自己这不长记性的脑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欧阳尧旭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动怒,而是转回头,以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轻声道:“既有空想一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帮我把监控录像确认了。”
“……诶?”晨星双目圆睁地愣住了,反应迟钝的反射弧足足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将接收到的信息传至卡壳的大脑,而卡壳的大脑又足足花了三分钟来处理。她难以置信地俯身凑近对方,眨着仿佛蕴藏了漫天星辰的明亮眼眸,讲话的微弱气流擦过其颈侧,使他只觉脖子像被花蚊子叮了一样奇痒无比:“欧阳尧旭,你……没恼我?”
顺着话音飘过来的奶香味甜腻沁人,却不知怎的教欧阳尧旭闻出了迷魂药的效果。他无所适从地扭过头,强装镇定道:“我……我看监控都来不及,哪儿有时间理你?”他不自然地转了转眼珠,眼神中分明有躲避之意,“话说你也靠得太近了吧?不嫌热吗?”
“嗯?热吗?这才四月份啊。”
晨星眉目一弯,直起身子,稍稍和他隔开一段距离。欧阳尧旭使劲用鼻子抽了几下气,余光瞥见晨星直对自己的嫣然笑容,声音略有些发虚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晨星恬静地笑着,淡薄的灯光透过她那浓密柔软的长睫毛的缝隙,自然而然地在眼睑上晕开了一道动人的眼影,“就是忽然觉得,原来你也挺可爱的。”
欧阳尧旭顿时双耳通红,笨拙的舌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卷儿:“笨笨笨……笨蛋!本少爷天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么可能不可爱?反倒是你现在才察觉到本少爷的可爱之处,真该去眼视光好好检查检查!”
晨星笑得更灿烂了:“是是是,我可爱的大少爷~”
晨星总是这样,明明拥有一对比流光溢彩的华灯还要熠熠生辉的美丽眼睛,却毫无自知之明,从不会稍加收敛自身过分耀眼光芒。欧阳尧旭像是怕被刺伤双目似背过身,心脏仿若负荷过载般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快把剩下的录像全给我确认了!”
“诶?为什么?看这些很费眼啊。”
“费眼睛也没办法!就算那个大妈说监控没用,终究自己检查一遍才保险。况且又不是每次离奇事件都是异类作祟,所以这种基础工作必须做好!”
晨星不由自主地面露惊讶之色:“这是组长教你的吗?哇,真是受教了呢。谢谢你,欧阳尧旭。”
“受教了就闭嘴专心工作!”
欧阳尧旭忿忿地丢下这句话,逃也似的冲进了里屋。他独自缩于陌生人家的卧室,听见隔着墙壁传来的“我会加油早点完成的”,不禁一手按着砰砰作响的心脏,一手抱着埋进膝盖的脑袋,感觉自己急需一名呼吸科医生——
“欧阳尧旭,难道你一直在期盼谁来告诉你对与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