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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风沙即止 ...

  •   慕明与季月相视一眼。
      被抢的白鲤碧玉符,乃是可以调令两国之军的信物,而慕善公的环形玉佩质地珍稀,长相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碧玉符。

      若是桌后这名小吏真有眼见,看出些什么,对慕明来说也是大麻烦。毕竟前脚他们才发现此地鱼龙混杂,连江湖杀手也隐于其间。

      “凭空怀疑人容易,自证清白却难。”慕明垂下眸说。得到季月赞赏的一眼。

      然而,他还是将手伸进衣领,引来季月急急一问:“你还真给他看?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却见慕明手中多了几颗碎银。

      “丘城官吏,看似苛责,实则如乞儿伸手讨食,十分容易应对,只需银钱便可打发。”师父曾对他说,“不论他向你讨要何物,只要拿出几锭碎银,便算过关了。”

      在季月质疑的眼神下,中年男子腾地站了起来,一手抓过慕明掌间的银两,一手翻出两块雕雷纹,挂红穗的木片:“证明了,没问题!你们叫什么名字?”声音也变得中气十足。

      “……”季月哑然半晌,“我叫季月,他单名一个昭,天理昭然的昭。”
      说完,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忽然抓着慕明的衣领皱眉道:“阿昭,你虽是我的竹马,但我给你的钱你也不能说撒就撒呀。况且你读书人的风骨呢?”

      两人靠的太近,气息洒在脖颈间,宛如软羽轻轻扫过,慕明感到一阵微痒。他不解地看向季月,见少女唇形不断重复两个字。
      “人设人设。”
      方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她的穷酸竹马。

      便陪着她,惨淡一笑:“我早已不读书了,哪里谈什么风骨。”

      倚在窗后的元锡此时大声说:“无碍无碍,我们一起去拜师管夫子。对了,你可游历足十五国了?夫子收学生前会考察的。”

      季月有慕明陪着一起演戏,乐不可支,之后一路都在捂着肚子笑。

      有惊无险地过了关,又跋涉一段沙霾遍地的矮丘路,终于来到元锡所说的止砂关。

      “过了此关,风沙即止,再不用说一句话吐两口沙。”元锡抚着扳指笑道。

      季月将红伞递给慕明,心疼地捋了捋自己的长发:“那真好,一路沙粒飞来飞去,把我的发质都磨损了。”

      元锡在柱门形的牌楼前站立,指着“止砂关”三个大字道:“对了,你们可知道这止砂关,为何中间一字为石字砂?”

      沙尘侵蚀了牌楼的干燥木柱,外表颜色灰暗浑浊。慕明看着这衡门,点点头:“相传三十年前,墟城、丘城,风沙皆大,飞沙走石恨不得将人刮得皮开肉破,人血染红了黄沙,便像是朱砂。”

      元锡却摇摇头:“非也。”讲述了一个慕国年轻人不曾听闻的故事。

      相传三十年前,诸国斥越灵公挟青王子以令天子,纷纷喊着口号尊王攘夷。其中慕勇公亲自挥师北上,一路击退越国兵马,杀至青国丘城,至此,一直未发声的青天子才出来安抚众国,说此事乃是误会。

      当年战火狼烟弥漫了青周围的七国,慕勇公刀下之血洒到了丘城才止。鲜血染红的沙粒,殷红如朱同砂,在丘城边沿久久不褪色。止砂关因此而得名。

      慕明闻言怔怔:“我从未听过如此说法。”

      季月抿着唇,转了转眼珠:“我好像隐约有听说过,但记不太清了。我印象里的说法是越灵公的确挟持了青王子,但天子认为此事丢脸,不愿承认,便将过错全都推给了诸侯们。”

      如此新鲜的说法让其他两人大为震撼,但此处在场者就此三人,无其他人可出来印证。慕明只能将一腔疑惑先按在心里,等到了青王都再行查证。

      记忆里的慕勇公,是一个矍铄却慈祥的老人。不同于臣子们眼中的雄主,阿爷在慕明面前,只会垂着头,一遍遍地缓声重复:“阿明,做人便好,不要成为一把刀。”

      慕勇公对昔年旧事从不多说,他的眼里有慕明读不懂的哀痛。

      ——

      再往后走,止砂关内的空气果然没有之前浑浊,昏暗的天幕逐渐见了蓝。

      矮丘慢慢变成了巍然耸立的山,虽仍是人迹罕至,但好在有树林溪流,靠着摘采野果,猎些鸡兔,也能充饥。

      “这样的山地资源,青国居然也不派人前来看守。”
      季月坐在树下擦拭自己的短刀,身边是零零散散的野果。她抬头看了眼苍翠的树冠,缝隙间炽光耀眼,忽然感叹。

      元锡蹲下身,从季月身旁捡起一颗青圆:“真是狭隘了。如今天下各国都乱成了一锅粥,青王处理大事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管这边陲山地?”

      季月一脸认同地点点头:“这倒也是。”
      又反应过来身边啃果子的人竟是元锡,立即露出嫌恶的表情:“怎么是你?走远点走远点,不是说了让你离我们三百步之外吗,不然不带你了。”

      慕明打水归来,便见元锡一脸不服却又忌惮着季月手中的短刀,正慢慢往远处挪去。
      他轻笑了声,放下水囊,丢给元锡一个,又问季月:“你不吃些野果么?”

      “我已经饱了。”季月说着,忽然拿出路上随手砍下的一根细竹枝,用小刀削起来。

      慕明好奇地看她又削又刻,嫩绿的竹枝在手间越来越短:“你在做什么?”
      寻常竹笛都比此物更加粗而修长,然而季月认真的样子也不像是纯粹在切木头消遣。

      少女目光专注,水精般的瞳珠剔透,树影间,有疏落日光洒在她眉眼微微的浅坑处,让她的美好多了几分真实。
      季月稍稍抬眼,看了慕明一瞬,又垂下眸去:“我在做鸟哨,声音可以飞鸟的那种。”

      又削了几刀,似乎觉得气氛有些过于安静,忽然出声问慕明:“等到了王都青曲,你要做些什么?我听元锡说青王现在就已经忙昏了头,不知还有没有时间来应付你。”

      这是季月第一次谈及与慕明身份有关的事,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想是为了不让元锡听到。慕明看了眼几乎要消失在视线中的书生,低眉半晌未说话。

      “不想说就算了。”少女的声音有些气鼓鼓。

      慕明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

      季月在提起青王时用了“应付”二字。或许天下人有目共睹,青天子并不想为了慕国之事而讨伐越国。若真想干涉,一月之前就该插手……

      “我想请天子调令王师,供我驱使。我想杀了叛臣公仪狐,荡平越国铁骑兵……”越说却越泄气。

      游说青王,遣兵调将,这都是兄姐才有的才能,而他只是慕国公子中最无能的一个。忠臣对他重振慕国的厚望,他恐只能深负。

      但为故国复仇的执念永不能灭,若青王不愿借他青国之师,他就只能带着还愿意追随自己的残兵,再一次潜入越地,取越王项上人头为亲族祭酒。

      “你可以的,你能做到。”季月说。她的语气十分笃定,仿佛无条件地相信他,想做什么都能达成。
      慕明又沮丧又好笑,胡乱点了点头。

      本来安谧的气氛越来越沉闷,少女用刀柄挠了挠头,又变了个话题:“那报仇之后呢?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她歪头与慕明的双眼对上,换了一种方式问他:“在慕国出事之前,你的梦想是什么?”

      明净如水的目光将他拉回恍若隔世的记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当时天朗气清,风暖日丽,天光之下,他的回答是——

      “我想建一座古往今来都没有的观星台,算清日月星辰的轨迹。我还想建许许多多的慈幼局,抚养失去亲人的孤儿,想建养济院抚养老无所依的年迈者……数不清了。”

      从前的理想太多,不经世事,如同天马行空。而今家国破碎后,理想便与仇恨紧紧绑在一起,从前说过的话快要抛之脑后。

      “要把这些善意留在心底啊。只要是你想要的,你会做到的。”少女鼓励的声音温柔得仿佛叹息,仿佛她曾亲眼见证观星台拔地而起,四处冒出大大小小的养济院、慈幼局。

      那如清水般目光依然包裹着他,将他从过去的记忆中牵扯着回过神来。

      慕明忽然问了季月一个问题:“你我从前无缘无故,为何你却对我有如此深厚的信任?”
      她表现得比他身边所有人都相信他,比他自己更信任他。这种没来由的信任让他感到有些荒诞。

      季月眨眨眼,又说出了在客栈的那番话:“因为,你是我的偶像?”

      可偶像,不是人们用木头雕刻出来,用以供奉的神像吗?他当时就想问了——
      “你将我视作神明?”慕明的声音中带着极大的不可置信。

      少女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僵硬。季月飞快地站起来,用短刀指着慕明:“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天色,不再正视慕明,而是弯下腰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大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启程。”

      炽盛的阳光下,季月朝元锡的方向喊道:“走了走了,再不出发不知何时才能到山固城了。”

      “等等我,就来!”书生扔下果核,提着水袋朝两人方向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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