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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条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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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按照现在谢映棠的态度,他已经等于半只脚摆脱了郁倾。
此时处在安全的境地,杜聆尹还是心存犹疑,少年瘦弱的身躯和满背的伤痕历历在目。
谢映棠说,暗河巷人邪恶歹毒,有传言是天生恶种。
但郁倾带着自己逃出地窖,带着他清洗身体,带着他获取食物,即使时常威胁他,口气也恶劣,但的确没做什么危害他生命的事……哦,是因为要卖掉他。
杜聆尹突然在榻上翻了个身。
回去自然是不可能,那个少年给他的感觉太危险,仿佛随时会捅他一刀。
相对而言,除了刚开始的怀疑,后来一直帮助他,给他食物,并且心脏为善意的谢映棠似乎是更好的选择。杜聆尹没有落脚之处,而这位少爷的品格也过硬,不用担心突然就被卖掉。
……杜聆尹犹豫了一瞬,很快也推掉了这个选择。
虽然从未照过镜子,但经过花柳窑,郁倾和谢映棠,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的外貌应该相当的……有价值。
奴隶在他人眼中本是财产。
杜聆尹毫无自保之力,长相又十分珍贵,一看‘主人’就十分不好惹,谢映棠收留他的举动无异冒着风险,霸占了杜聆尹‘主人’的财产。
这会给如今本就地位不稳的谢映棠带来很多麻烦……更别说那个‘主人’是他们的臆想,杜聆尹误导的产物。
若是留在这里过了很久‘主人’都不曾上门算账,这个谎话也就不攻自破了。
正想着,突然,侧房的房门传来脚步声。
“吱……”
杜聆尹迅速闭上眼睛,放缓呼吸,下意识蜷起身体,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来者慢慢推开了房门,脚步很轻的踏了进来。
杜聆尹在床上躺了许久,瑞安和谢映棠的谈话似乎已经结束。
那人发出很轻的叹息声:“唉。”
谢映棠在床边停留片刻,注视着榻上蜷缩的幼小身影。然后走近了床头,在那里放下一套衣物。
“等你醒来,就告诉我答案。”少年自言自语,又在床前站了一会才轻轻合门离去。
……
夜里。
即使一直努力保持清醒着,但杜聆尹身体疲惫,经过一天的劳累,不是想控制就控制,不小心就合上了眼。
他睡的很沉,但在凌晨时还是醒了过来……不是自己清醒,而是被那个小厮叫醒。
“抱歉,这里无法收留你,带上东西走吧。”瑞安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冷淡。
意见不和,起了争执?
虽然和谢映棠一般的年纪,他行事却现实麻利很多。叫醒杜聆尹后帮他把身上的粗布麻衣换掉,然后将手里的布包和一个钱袋递到手里,丝毫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但这和杜聆尹原本的想法不谋而合,话不多说,便向穿着仆人服饰的少年点头表示感谢。
瑞安看着面前抱着大布包的粉发幼童,静默一会,突然开口:“婚宴之时,少爷一直停留在前夫人的院子里,而我守在门口不让他人进去打扰,从未见过有人进去。”
杜聆尹动作一顿。
他在怀疑……原来这就是他能毫无芥蒂把自己从府内送走的原因,他在对方眼里早已是可疑之人。
为什么没一开始就在谢映棠面前点明?
“我的父亲是府上管事,所以我很清楚,前夫人的院子也只有这么一个门。”瑞安缓缓道:“你也不用慌张,反正现在要走,念在年纪幼小的份上我不再追究,不过,莫要洋洋自得。”
他都这么说了,继续撒谎遮掩也没有意思。杜聆尹抬头道:“谢映棠知道吗?”
“……我未告诉他。”
一开始瑞安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是打算出口提醒少爷的,但随着后面杜聆尹面上的求知欲和茫然并不似作假,他又犹豫起来。
更重要的是……
“少爷同情你,信任你,你今日出现与他说话也算是让他暂且忘了关于新夫人的那些事,挑明反而害了他的心情,所以我不追究。”
两人随后相对无言,侧房的空气沉默下来。待瑞安吩咐杜聆尹跟上自己,准备带他出府时——
主屋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倒下的巨响!
“嘭——!!!”
瑞安的面色一变,原本面上的沉稳突然被打乱,担忧之色尽显,步子已经迈了出去……
大少爷和母亲的感情十分深厚,夫人刚辞世不久,谢映棠精神状态极差,半夜需要人陪护。
等走到门口他才想起杜聆尹,看着拎着布包的粉发孩子,动作迟疑一下。
杜聆尹开口:“你去吧,我可以自己离开。”
瑞安闻言心里有些微妙,看着杜聆尹冷静的面容,终于发现这个孩子若有若无的怪异感在哪里了。
从见面开始,杜聆尹就从未表现过茫然的情绪,即使害怕,也十分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他没怀疑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谋划,但这样的心性显然有利于单独在外生存。
瑞安:“院子里府门很近,出去后顺着门口小塘的左边走,直走,穿过中堂就是可以离开的小门。”
杜聆尹:“直接离开吗?”
瑞安:“是。今天是家主的婚宴,府里守卫都在那边,门禁时没有其他人,只有大小门守着人。不过出门时,记得把这个给他看。”
他递过一块精巧的铁符,上面刻着谢映棠的私章。
杜聆尹顿时懂了。
他抬起金瞳再次认真道谢,拿着铁符不由有些烫手。
毕竟他一开始便目的不纯,对谢映棠和瑞安也毫无坦诚。而他们不仅救助自己,教了他常识,给了他许多东西,发现他未说实话也还是把信物递到手上,深怕他在外面过的不好。
潜意识里,杜聆尹似乎也有留下信物的习惯。
但他连现在的衣物都是谢映棠给的,身上干干净净……他思索着,目光不知为何,就落在了手上那个从有记忆开始就伴随着他的金色手环。
手环是两环交叉的样式,依旧如常的牢牢套在手上,在夜里发出很淡的荧光。
杜聆尹伸手拨了一下,却发现有颗原本牢牢镶嵌在上的金色星体动了动,双手捏住突出,居然轻易取下了。
……这果然不是封印自己天赐的法器吧。
管不了这么多,瑞安早已快步出了门口,杜聆尹在主屋外堪堪追上,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展开手心,露出那枚散发着奇异光华的放射状金色星体。
杜聆尹道:“只有这个是我的东西。”
瑞安顿了一会,倒也没有敷衍,接过后朝他挥手道别。
若杜聆尹留在府邸,即使是被禁锢了翅膀的天赐者也有希望解开封印。
……可是现在不行。
……
杜聆尹朝离开谢府的小门如常走了一会,等到瑞安踏进主屋,里面传来的声音慢慢平息,他又突然掉头,飞快的朝另一条路跑去。
是他来时就记下的,从废弃院子到谢映棠院子的路。
……
郁倾的睡眠很浅,即使半梦半醒中也时不时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一眼杜聆尹的方位。
墙角长长的枯草里并不干净,但他刚躲过一轮打更的人,索性就靠在这个离洞口最近的地方。再看地图时,发现杜聆尹久久停留在一个位置。
谢府大少爷的院子。
郁倾忍不住勾起阴冷的笑意:“看来有人真的还走出第三条路,过的比我更好啊。”
刚开始杜聆尹的位置不断闪动,郁倾有些诧异。本来只是想让这个小孩遭一顿社会的毒打,深刻体会一下人情的冷漠……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在里面呆那么久。
他身旁的地上放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五个早已冰冷变硬的粽子。
这是从更远的窄街中,路过的妇人身上敲诈而来。即便郁倾早已是强弩之末,身量也和她差不多高,但只要挥几下刀虚张声势要将她丢到暗河巷去,妇人就吓得抖如筛糠,将背着篮子里卖剩下的吃食交了出来。
哼。
他在暗河巷摸爬滚打待了十几年,这些生活在庇护之下的百姓听到这个地方,倒是像要了他们的命般。
郁倾的目光在周围寻了一圈,在终于找到一处勉强可休息之处,已经笃定杜聆尹不会再出来了。
打劫他并不多干。
毕竟势单力薄,即使动手再小心,拉了仇恨被记住脸寻仇也无力抵挡。而这一次动手,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全把食物塞肚子里,而是留了杜聆尹的份。
想到粉毛小孩那些听似乖巧的话,他就嗤笑一声,未发现自己的想法有藏的极深,期望落空的怨气。
没想跑?
这不是在里面睡的安安稳稳,估计早就把这个逼他钻狗洞的人抛在脑后,自以为安全了。
我救了他?
谁会相信一个时刻威胁他的暗河巷人,就算带着他逃出来,也不可能大发善心,而是别有目的。
自己的确没有信任的价值。
他竟在期望这位被诊断为“圣母”的“患者”,能给他足以相信的承诺,却忘了杜聆尹若是真如表面单纯,也不会眼都不眨就跟着他逃出地窖。
杜聆尹真愿意躲在谢府当奴隶?
郁倾并不见得。就算一辈子不出来,自己迟早也会把这个有病的小孩提着出来。
他的心脏彻底冷了个透,若是隔墙的杜聆尹看得见,就是愈发浓黑,几乎要滴出墨来。
“咔……”
…………一片寂静中。
墙的那头突然传来树枝被突然踩断的声音。
郁倾离开的脚步猛然一顿。
这动静十分微小,但架不住有人一直注意着。
他看着地图上,发现杜聆尹的光点就在刚刚不久的时间,以十分迅速的速度移动到了后院的墙洞处。
片刻,一个装的满满的布包被从洞里推出。
又过片刻。
墙洞传来细小的零碎声,一只绳结绑的歪扭的钱袋也随之其后。
……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等‘知恩图报’的笨蛋。